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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功德筆

天終於還是黑了。

楚恕之幹完了活,就雙手插兜站在樓頂,獵獵的北風吹得他髮絲亂飛,郭長城總懷疑他下一秒就會被風捲走,楚恕之實在是太瘦了,簡直有點營養不良。

郭長城不敢亂動,他腳下是滿地的硃砂。

楚恕之把樓頂當成了一張大黃紙,拿硃砂畫了一張大“符”,又用烏石將八個方位壓住了,站在那“大符”中間的郭長城立刻感覺到周遭的氛圍變了,夜色中吹來的風裡帶了某種特別的氣味,他形容不大好。

只是覺得那味道粘膩、潮溼,不臭,但是混雜了泥土和血水的腥味,其中還混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苦。

郭長城茫然地抽了抽鼻子:“楚哥?”

“那是怨靈的味。”楚恕之頭也不回,低頭往下看著,茫茫夜色中,他們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沈巍一身淺色的大衣,分外顯眼,正不偏不倚地站在收網人的位置,楚恕之搖了搖頭,“趙處這次這是招惹了誰?姓沈的……我以前沒聽說過有這一號人物。”

正這當,沈巍似乎抬頭看了一眼,天太黑,楚恕之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下一刻,那人就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楚恕之表情一凜:“來了。”

郭長城:“啊?”

“啊什麼啊!”楚恕之大步走過來,依然是像貼牛皮鮮一樣,把一張黃紙符貼在了郭長城臉上,“閉上你的嘴!不許出聲。”

那股特別的味道越來越濃重,東北角上林靜把自拍的手機塞回兜裡,面無表情的擰開了手裡的小藥瓶,一股汙濁的黑氣沖天而起,林靜抬起頭,手掐金剛佛印,臉上莊重極了,竟有寶相,然而他並沒有依趙雲瀾所說直接弄死,而是低低地念起超度的經文。

這也曾是天生地養,合萬物精華聚合的三魂七魄,或許涉世不久,或許經過了無數輪迴洗練,像趙雲瀾那樣手起刀落暴力執法,林靜有點不忍心。

然而低沉的經文是對牛彈了琴,那股怨氣心意難平,哪裡聽得進這樣顛三倒四車軲轆一般的絮叨,反而在空中越長越大,舒展開像一個怪物,沖天吼叫,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驟然陰沉。

就在這時,寂靜的夜色突然被三聲槍響撕裂,那一股小小的怨氣驟然四分五裂,不過片刻,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六樓的窗戶被人從裡面推開,林靜看見一點火光忽明忽暗,他幾乎想象得出趙雲瀾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後不滿地唸叨一句“唸經都念傻了”的模樣。

世界上從來不是任何東西都能超度,要是那樣,就不會有鎮魂令和特別調查處的存在,你願意送他過三千弱水,人家說不定一步也不願意挪動呢。

遠處的風聲裡傳來一聲大吼,林靜雙手合十,默誦了一聲佛號,而後翻身跳到了已經沒有了樹葉的枯木上,一團巨大的黑氣就像炮彈一樣撲向了他方才站著的地方,整整齊齊的地磚當場被打碎,碎石頭砸起三尺來高,裹挾著腥風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人影,立起來足有四五米高,只有上半截,腿部往下露著骨頭,黑乎乎的血,一路走一路滴湯,掉在地上,發出呲啦呲啦的動靜,連石頭都能給燒化了。

“這可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了。”林靜苦笑了一聲,腳下卻不遲疑,縱身扒上了二樓的窗戶,他就像個大蜘蛛,赤手空拳地在醫院大樓外面扒著石頭縫和突出來的窗臺往上爬,愣是比直升電梯還快,後面的黑影跟著窮追不捨。

林靜一路爬到了六樓,對站在窗臺附近的黑貓大喊一聲:“接住了!”

大慶像個黑乎乎的肉球躥出去,一時間掛在角落裡的六個鈴鐺同時響了起來,女人的輕叱聲響起,一條巨蟒猝不及防地從角落裡鑽出來,蛇信一卷,就把一團黑氣吞進了嘴裡。

追著林靜的黑影東突西撞,鈴聲越來越急,怨靈身上的黑氣源源不斷地被吸進巨蟒的嘴裡,那半個人的影子開始變得越來越小。

而後,那黑影突然懸浮在半空,露出清晰的男人的模樣,正是郭長城看見過的那人,頭髮花白,雙目赤紅。

趙雲瀾驀地把菸頭按滅在了窗臺上:“祝紅,躲開!”

就在這時,六個晃盪不休的鈴聲突然卡住,又一同啞了。

黑貓直接撲上巨蟒,落地的瞬間,巨蟒重新變成了女人的模樣,六樓窗戶的玻璃盡碎,半個身體的男人瞬間脹大了幾倍。

趙雲瀾彎腰拉起了祝紅,走到視窗站定,與懸在外面的怨靈相距不過兩三米的距離。

“鎮魂令。”他不冷不熱地開了口,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你死了以後不好好找地方投胎,大過年的,跑出來投毒做什麼?”

“過年”這兩個字好像刺激到了怨靈,他驟然伸出巨大的手,裹挾著無邊的濃重黑氣,抓向趙雲瀾的頸子。

鎮魂令化成的鞭子就像一株活著的藤蔓,從男人大衣袖口裡卷出來,一下捲住了那只巨大的手,一人一鬼僵持在一堆碎玻璃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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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紅用力推了一把林靜:“你瞎啊,還不去幫忙!”

林靜剛被怨靈追著客串了一把蜘蛛俠,手指抓得生疼,氣還沒喘勻,頓時露出一張苦瓜臉:“幫忙?幫……幫什麼忙?這麼大只的怨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幹什麼?”

祝紅:“撞鐘啊!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你懂不懂!”

她嚷嚷得林靜耳朵嗡嗡直響,忍不住說:“女施主,麻煩你淡定一點,我只是個俗家弟子,你見過俗家弟子天天撞鐘的嗎?再說我佛慈悲,管的是陰晦之物,他生前為人魂,大鐘對他的作用本來就很有限,你都吞不下的怨氣,指望我那口破鍾,你覺得靠譜嗎?”

祝紅:“我不管,快給我想辦法!”

林靜往趙雲瀾那邊看了一眼,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佛慈悲,怎麼不讓弟子也長得帥一點。”

他說完,把手伸進兜裡,摸出一個小壺,巴掌大小,揭開蓋子,裡面有一股油香,林靜十分肉疼地往裡看了看,抬手要潑,趙雲瀾卻好像側面長了眼睛,衝他一擺手:“省著點你的燈油,這不用你。”

正說到這,怨魂驟然掙脫了鎮魂鞭,鞭梢忽悠一下,高高地揚起,又悄無聲息地縮回了他的袖子,怨魂咆哮著“撕”開了窗欞,巨大的黑氣擠了進來,好像要把那視窗撐破。

與此同時,趙雲瀾退後一步,雙手平伸到身前,手心衝前,張開五指,右手執短刀,無聲無息地在自己左手心抹了一刀,鮮紅的血立刻流進了短刀的凹槽,繼而就彷彿凝結了一樣卡在其中,動也不動。

男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大慶在旁邊看見,毛都炸起來老高,情不自禁地遠遠地離開了他身邊,縱身跳進祝紅懷裡,那笑容簡直沒有一絲一毫像趙雲瀾平時的模樣。那一瞬,他的眼睛顯得格外的深,眼神顯得格外的冷,臉在黑霧的陰影下被高挺的鼻樑打出大片的陰影,勾起來的嘴角有說不出的惡毒和冰冷。

一時簡直分辨不出,他和黑影中的那個怨魂到底是才是真鬼。

“九幽聽令,”那聲音好像也不是趙雲瀾的,低沉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沙啞,聽在人耳朵裡,就像是被鋸子鈍鈍地鋸了一下,“以血為誓,以冷鐵為證,借爾三千陰兵,天地人神,皆可殺——”

那最後幾個字幾乎是一字一頓,說不出的陰森狂妄,那刀刃上凝住的血跡驟然變黑,無數空無一物的盔甲從他身後蒼白的牆壁裡破牆而出,駕著白骨的戰馬,拖著腐朽的刀兵,山呼海嘯地衝出來,硬是把將那擠進了窗內的怨魂給推了出去,頃刻間就斬斷而來他一隻手。

趙雲瀾這才連退數步,彷彿脫了力,踉踉蹌蹌地靠住了背後的牆,渾然不顧周圍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順著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不停地往下淌血的手豎著垂下甩了甩,有點氣喘地說:“我操,還是弄袖子上了,乾洗還能洗掉嗎?”

大慶試探著靠近了一點,停在了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問:“雲瀾?”

趙雲瀾挑挑眉:“嗯?”

這個表情黑貓比較熟悉——所有讓貓看了不由想上去拍兩爪子的表情它都熟悉,於是大慶毫不猶豫地伸出爪子來,給了他一巴掌,大吼一聲:“剛才那是什麼鬼東西!我沒教過你這種邪術!”

趙雲瀾得意洋洋地說:“人類是會閱讀的,蠢貓。”

大慶差點跟他急了,一步躥到他身上,蹬著他的大腿把前爪搭在了他的上臂上:“你上次從圖書室裡拿的到底是什麼書?!”

趙雲瀾用完好的手摸了摸它的頭:“《魂書》,放心,我只是為了求證一些事,無意中看見了這麼個東西,方才一時想起來了——又沒打算幹什麼,我的人品你還信不過麼?”

黑貓咆哮:“你有人品這種東西嗎?!”

趙雲瀾被它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不過黑貓還是氣哼哼地從趙雲瀾肩膀上跳了下來,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趙雲瀾的分寸它還是大概能信任的,只是依然不滿地說:“你要是想讓自己身份證上那張窮醜矬的照片上地府通緝令,以後人手一份、見者傳閱,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

話音沒落,就被趙雲瀾從後面伸出一隻手來,狠狠地給按在了地上,男人罵罵咧咧地說:“老子身份證上的照片也一樣英明神武俊美不凡,你這大餅臉的豬貓不要那麼酸。”

楚恕之從樓頂打來了電話,整個人透著一股異常的興奮:“剛才那個是陰兵斬嗎?誰幹的?這是瘋了嗎?娘的太帥了好嗎?”

祝紅忍無可忍地掐了他的電話。

林靜忍不住問:“陰兵斬?靠血催動嗎?”

“血和鐵都是媒介。”趙雲瀾緩過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往外走去,“真正催動它的是惡意。惡意至兇,我覺得這算是以毒攻毒。”

祝紅遲疑了一下,一邊跟上去,一邊問:“你心裡也有惡意?”

“怎麼,我不是人?”趙雲瀾笑了笑,坦坦蕩蕩地承認了,“非但有,還不少——其實我覺得陰兵斬真不應該被列為邪術,我看它就挺好的,心靈瑜伽,排除毒素,一身輕鬆。”

祝紅:“……”

大慶躥上趙雲瀾肩膀,衝著鼻樑給了他一拳。

“疼!死胖子!”

怨靈已經被陰兵逼到了絕路,他意識到自己討不到便宜,立刻打算逃走。

楚恕之布在外面的兩層有進無出的“網”立刻被激發,應該說,其實他們都沒有預料到這個厲鬼有這麼大的能量,要不是沈巍已經看住了陣眼,怨魂被趙雲瀾逼到極處,就這麼跑了還真不是沒可能。

一道醞釀許久的雷從空中劈下來,怨魂被某種看那不見的東西束縛,追著他的陰兵倏地一同消失,冤魂劇烈地掙扎起來,整個醫院大樓的地面都在顫動,被保護在這領域之外的人們一時還以為是地震了。

楚恕之從樓頂上往下喊了一聲:“蟲子黏在網上了,蜘蛛別讓它跑了!”

消失許久的沈巍應聲憑空出現在怨魂身後,伸手凌空一抓,怨魂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掐住了脖子,身上的黑氣一點一點地散去,露出一個沒有腿的人,仇恨地瞪著沈巍所在的方向。

沈巍不為所動,手指一掐,怨魂像是一張紙,被人壓扁團成了一團,一閃,就消失在了沈巍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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