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總是想起來很豐滿, 操作起來卻格外骨感。
可以蒸餾藥物、提取花露的釜甑, 一旦用到蒸餾酒水上來, 問題就出現了, 主要是以下三個:
一、釜甑頂部水槽起冷卻作用, 可一旦水槽裡的水被下方的酒水蒸熱了, 就失去了冷凝作用。蒸汽難以冷凝, 蒸餾效率也就跟著下降。
解決方案:不斷給水槽注入新的冷水。
缺點:手動操作,費時、費力。
二、蒸餾效率下降,就需要更多的酒水填補。古時, 酒水=糧食釀造,用更多酒水=浪費糧食。
解決方案:新增酒水。
缺點:費糧,亦即費財。
三、釜甑太小,一次釀造工序下來, 費時費力不說,本身裝的酒水就少,蒸餾出的較高濃度乙醇量也少。
解決方案:換個大的、符合蒸餾酒工藝的蒸餾物品。
缺點:要想, 燒腦。
但與其浪費人力、物力、財力,岑羽覺得不如燒腦。
其實問題追根究底就在於釜甑的蒸餾效率低下,因為它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蒸餾酒而設計的。
在岑羽的再三琢磨後,時溫連日來就看到那麼一幕——自家主子埋頭抱著個釜甑在那格物致知。
岑羽連日待在後廚裡,圍著火堆轉悠, 圍著酒壇子轉悠,圍著釜甑轉悠。時溫搞不明白岑羽要做什麼,但一個孕夫天天待在後廚裡, 實在不是那麼回事兒。
君子遠庖廚,更何況岑羽身份還是王妃,且庖廚裡並非處處乾淨,時溫哪能聽之任之,置之不理?
時溫是有心提醒,可架不住見天看到岑羽臉上興奮雀躍,一腳邁到後廚門口就是摩拳擦掌,兩眼放光。
岑羽這種狀態實在不尋常,但又精神奕奕,狀態好到時溫都不忍心打攪。
於是乎,在時溫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岑羽從安安靜靜的格物致知發展到在後廚裡製造各種叮鈴噹啷,乒乒乓乓的聲響。等到時溫從愣神中回過神來,探頭進庖廚裡看個究竟,正見岑羽抱著個蒸鍋在那兒發呆。
時溫覺得岑羽在發呆,可實質上,岑羽是在思考。
他把好好的一個釜甑,掐頭去尾又七拼八湊,按照實驗操作出的缺陷和自己的想法整出了個新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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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這個新玩意兒整出來,它的外表形似一個鍋。只不過此“鍋”非彼鍋,岑羽給它取了個名兒叫蒸酒鍋。
但經重新改造一番的蒸酒鍋外形實在有些一言難盡,加之許多地方都硬生生給或刀削或敲擊或掰彎給弄壞了。岑羽不得不捏著個下巴,拿起毛筆將這蒸酒鍋的最終構想畫下來。而這最終構想圖,還是經時溫之手讓人去定製的。
鍋下有火,鍋中有酒有水,鍋身側邊有導流管,導流管旁邊放著個小罈子。這個小罈子比本身裝黃酒的罈子實在小上太多,但是無法,正所謂濃縮才是精華。
此時導流管中正有透明液體流出來。無須岑羽不斷手動操作換水,他引了一條活水流,水流自由流動到冷卻器當中,冷卻器外還開了個排水口,冷水不斷流進,待發熱了又順著排水管流出,冷卻功能始終保持,蒸餾冷凝過程得以維持。
等一鍋子黃酒蒸乾,岑羽取了那小罈子,伸手掂量,又往裡一看。
這一看,岑羽眼角眉梢就露出些微笑意。
看來這蒸酒鍋沒白研究,蒸餾出來的液體可比原先那個釜甑多多了。起碼同樣的小罈子,裝起來多了一倍也有。
不過岑羽並沒敢因此驕傲自滿,他很清楚,這成果都是盜用前人的。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世界……雖然是到處亂看。
蒸餾出來的酒液不能直接喝,還得經過陳釀和勾兌兩個步驟。雖然不能喝,但岑羽可以嗅。拿手在壇口輕輕揮上兩下,一股酒精的刺激性氣味就傳了過來。
對這蒸餾出來的結果,岑羽很滿意了。
陳釀要一段時間,勾兌要釀酒師出手,這個岑羽不會,他會的只有蒸餾。那麼接下來,就需要找個靠譜的制酒師傅。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岑羽看著手裡的罈子,唇角微微一彎。正在這時,廚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岑羽側頭往外看,正好跟來人撞了個四目相對。
看清那人,岑羽臉上微微一愣,歪了個頭,道,“王爺?”
傅舜華見岑羽一人平平靜靜地站在庖廚裡,神情自然,雙目有神,精神正常,不由頓了頓,張口應了一聲,“嗯。”
王爺。
同樣是一句“王爺”,這人如今已不再是當初那般用的是冷嘲熱諷,造作著噁心他的語氣。
到底何為可信,何為不可信?
有那麼一瞬間,傅舜華忽地閃出這麼個想法,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郭太醫說的那兩個故事,過河拆橋、地鼠投食凍死自己,真真假假亦或假假真真?這兩個故事又是否有著某種……關聯?
“三弟。”
“魚與熊掌豈可兼得?”很久以前,身穿玄衣,頭戴冕旒的帝王站在廷中問他,“岑家乃罪臣之家,朕諒在岑羽是你正妻,故而放他一馬。你如今怎的又要來找我討謝山的饒?”
皇帝道,“他犯的可是貪汙重罪,朕不嚴處,以後只怕難以服人。”
眼前是謝寧音默默垂淚的模樣,謝寧音求他,“王爺,寧音請您、請您救我爹爹一命……”
傅舜華沒應他,謝寧音當堂跪下。
“寧音求您了……”抬起一張臉來,淌著兩行清淚,“寧音不敢說我爹爹有多正氣不阿,但爹爹一事,其中牽連太廣,王爺又怎麼能確定,那些錢財全都落入我爹爹手中?”
謝寧音的爹謝山,是前丞相岑臨淵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要說貪汙重罪,與其說是謝山所為,倒不如說是被岑臨淵所累。
謝山其人,誰不道他兩袖清風,藹然和氣?貪汙?誰信?不過嘆一句時運不濟,跟錯了主。
“王爺……”
傅舜華垂眸。
“寧音懇請王爺……”
玉人抬起一雙紅彤彤的眼眶,咬著紅唇,下定決心一般摘了腰間寶藍絲絛雙手遞上,“寧音量薄力微,追隨王爺多年卻無甚相幫,但請王爺念在這條寶藍絲絛的份上,寧音……懇請王爺救我爹爹一命。”
抽泣聲聲,哽咽難當。
這一條寶藍絲絛,是當年他失足落水,謝寧音救了他的見證。他醒來時,恍恍惚惚見著個人,手裡正握著這個寶藍絲絛。
他問:“是你……”救我?
清顏秀影在眼前緩緩清晰,少時的謝寧音不無羞赫地點點頭。
“皇兄,如何才能放謝山一馬?”廷前,紫衣玉服長跪不起。
傅舜英看他,忽然一笑,“朕看你與謝寧音二人情投意合,不如娶了他如何?”
傅舜華一怔。
皇帝的聲音悠悠傳來,“大陵律例,凡天家親眷,論罪者可酌情處置。”
傅舜英看著跪在地上的自家弟弟道,“謝寧音比岑羽待你真心多多。”傅舜英嘆了口氣,“原先父皇做主,我本不同意,只是……”長嘆一聲,竟只餘音繞樑。
只是如何?只有天知曉罷。
“王爺?”
這邊岑羽見著傅舜華莫名奇妙發起了呆,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沒辦法,他在廚房裡忙活半天了,他就算不會累也會覺得,那什麼,餓啊。傅舜華這麼個高大塊在門口堵著,這木門本來就不大,他還能怎麼出去啊?
卻不料他的手也只是意思性地揮了一下,卻被傅舜華猛地一把抓住。
一雙鳳目幽幽冥冥射過來,如刀如劍,如霜如雪,一時看得岑羽心口緊扣,怔在原地。
待看清楚眼前人是誰,傅舜華回神,面色漸霽,不過依然好不到哪裡去。
岑羽不無古怪地看他一眼,只見傅舜華就這麼頂著一張幽幽的臉,直接將人往外拉。
岑羽回神,“王、王爺……”
這麼叫了兩三聲,拉著他的人跟中了邪似的,怎麼都不撒手。
岑羽給自己估量過且定量定性分析過的“體虛”體質肯定敵不過傅舜華,一邊反抗,一邊從口口聲聲的“王爺”演變成了“哎喂,麻煩撒手”諸如此類的話——兩人走得越近,心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 暫時先更這麼多,明後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