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這是什麼？”暖日驚訝的抽出壓在電話下面的紙條, 不是她熟悉的字跡，可下面的簽名卻讓人很是疑惑，疑惑到暖日一度懷疑她近視了, 那人素來只會哭哭啼啼的指望別人施捨和貼補，就算嘴上說借錢, 可真到了她手裡也會變成肉包子打狗，哪裡會這樣規規矩矩的寫上借條。
“你大姑寫的借條唄。”衛媽看著女兒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 不禁莞爾, 衛如匯今天堅持寫借條的時候，她的樣子估計比女兒還要誇張。
“……你確定是我大姑寫的？”暖日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相信, 這人哪能轉變的這麼快啊？而且, 還是五萬塊的借條，衛如匯住院時他們家明明就給了一萬啊。
“當然, 我親眼看著她寫的。”
“你們又借她錢了？”
“恩。”衛媽點頭, 輕嘆道“你大姑這次住院，把你奶奶他們都嚇壞了，就連我跟你爸都心驚膽戰的。可要是經過這次事故，能讓她認清現實，反倒是個好事兒。以前沒受過苦, 總覺得靠別人幫襯也能過得挺好，可如今真住了院，才發現誰有錢都不如自己有錢啊……連住院費都要大家夥兒給湊的感覺一定不好受, 如今我們能一萬兩萬的給她往外掏，可以後呢？要是母親和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她怎麼辦？連自己閨女都靠不住，難不成還能指望侄女？”
衛如匯年輕時自己辭職，之後這麼多年又一直遊走在貧困的邊緣。雖說孃家母親和姊妹一直都在資助他們一家，吃穿用度什麼都不差，可卻是沒有多少閒錢的，自然也沒想過繳納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如今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兩手空空，每天就指望孃家媽和妹妹偶爾甩出的三頭五百。
因為沒有醫保，這次住院全是自費，衛爸雖然並不指望她償還墊付的醫藥費，可衛如匯心裡卻並不好受，一點都沒有過去佔了便宜時的竊喜。這是她親戚住在附近，若是離得遠或是因為些別的事情耽擱了趕不及來救命，她可怎麼辦？這次病得不重，若是以後真的出了大事兒呢？是不是要睜著眼睛等死？
不談這些遠的，只說目前的日子，全家只有丈夫一個人上班掙錢，每月的薪水不過一千多塊，扣除社保等費用後拿到手裡的簡直少得可憐。就算以後退休了，憑他一個人的退休金怕也不夠生活。何況梁利坤今年才五十五歲，退休，還遠著呢。
原來她一直覺得就算接受了弟弟妹妹的扶持也是暫時的，她總有熬出頭的時候，她還有個好女兒啊，梁冰生的漂亮，就算在學業和事業上不能給她爭口氣，在姻緣上也絕對要強過其他人的。
大侄女暖日人品和氣質都是極好的，可相貌卻只是清秀，雖說笑起來也有些嫵媚動人，可整體感覺還是個端莊溫和的小姑娘。
二侄女舒寧英氣勃勃，倒有些像個男孩，時不時的便流露出的那股張揚之氣使得她的容貌也偏向中性。
至於小侄女文萃的容貌，十個熟人裡有九個要驚歎。那孩子長的既不像爹也不不像媽，反倒和大侄女有七八分相似，竟不像是堂親，反而更像同胞的姐妹。若不是性格有些偏於冷傲，活脫脫就是另一個暖日了。總之，也沒自己閨女漂亮。
自家梁冰吸取了父母的優點，摒棄了缺點。無論是身高還是長相，都是百裡挑一的。起碼，衛如匯活了五十多年，還沒見過身邊有哪個女孩子比得過自己閨女。
因此，她對這個女兒抱著很大的期望。她從不可惜自己沒兒子，她沒有那些重男輕女的念頭。女兒有什麼不好？女兒貼心，女兒乖巧，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更何況，女兒大了，她只需要準備一些嫁妝即可，什麼房子啊車啊，那是男方的事兒，以他們家的實際情況來說，養女兒可比養兒子容易多了……
可如今，衛如匯卻頭一次希望自己當初生下的是個小子……女生外嚮啊……兒子能給她往家領媳婦，可養女兒卻是個賠本的買賣啊……
“冰冰還聯絡不上？”暖日問道。她過去一直覺得這個表妹挺有心眼的，可如今卻覺得，其實梁冰還真是單純，單純到讓她無法評論。
“手機一直關機。”衛媽搖搖頭，“這都半個月了，你大姑都出院了，她居然還聯絡不上，這丫頭可真夠狠心的。”
“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啊？”暖日皺眉，趙廣寧這個人他們並不熟悉，只知道家在貴州一個小村，可具體什麼地方卻誰都說不清楚。“大姑他們沒去自助餐廳打聽打聽，那裡應該有趙廣寧的身份證復印件，總要弄清楚冰冰究竟跑哪兒去了吧？”
“你快別提了，你大姑住院第二天，梁冰她爸就去找了趙廣寧的部門經理，剛問來那小子的電話，冰冰的簡訊就過來了，說什麼不用找她，如果不承認她的愛情，她是絕不會回來的，講了一大堆不著調兒的話，把她爸氣的夠嗆。急忙給她打電話想和她說你大姑住院了，可那邊卻關了機，之後無論是她還是趙廣寧的手機都打不通了。”
暖日聽了也跟著嘆了一回，梁冰這是在自掘墳墓。她從小在衛奶奶和父母小姨的關愛下長大，雖說不像自己這樣養尊處優，可也絕沒有吃過苦。
她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的國慶節他們全家一塊兒陪著衛奶奶去農村訪親，當時就住在二姨奶奶家，二姨奶雖說後來搬到了鎮上居住，可離原來的村子卻不遠，他們家在鄉下還是有地有房的，隔三岔五的還會回去住幾天。
衛奶奶想見見家鄉的變化，或許還有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畢竟，她這算是榮歸故里了，幾個兒子女兒都有出息，雖說大閨女有些落魄，可架不住其他兒女日子過得紅火啊……
老太太得意洋洋的跟老姐妹說要去他們家鄉下的房子回味一下過去的生活，其實不過是想讓當年搶了她未婚未的五妹妹看看她如今的光景，兩個村子離得極近，丁點大兒的事兒用不了半天就能傳的附近兩個村子人盡皆知。
要說這衛奶奶也是個能忍的，居然隔了五十幾年才回來耀武揚威。當然，暖日想說的並不是衛奶奶當日的風光，而是梁冰。
那丫頭當初不過在鄉下住了一宿，便嘟囔炕硬不舒服，又說沒有正經衛生間，洗漱上廁所太不方便。鄉下地方娛樂也少，呆了不過兩天便覺得膩歪。若不是大家早就和二姨奶奶定好了要住一星期，只怕這姑娘準要攛掇著姥姥和母親提前回市內。
二姨奶奶的村子還不算偏遠呢，家裡條件在農村也不差，還被梁冰嫌棄成那樣。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兒，難道去了趙廣寧的老家就會變了？
“要我看，這個趙廣寧也是糊塗的。梁冰不懂事，他一個男生難道也考慮不到？就這樣帶著冰冰走了，就算不是私奔，外人嘴裡也說不出什麼好來，他以為這樣大姑小姑就會同意了？他那是做夢！”如果趙廣寧肯規規矩矩的奮鬥，用自己的人品和上進心來感動衛如匯和衛如眉，他和梁冰還是有希望的。可如今他們倆鬧了這麼一出兒，還把長輩氣到住院，不說別人，衛小姑就絕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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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你小姑早就說了，哪怕冰冰回來後不是個姑娘了，也絕不許她跟那個趙廣寧結婚，哪怕有了孩子都不行！”衛媽抿抿嘴，“只說他領著梁冰跑了這一點，就不是個有責任心的！”
“對了，大姑借錢到你幹嘛？還有，怎麼突然借那麼多？”暖日問道。
“他們家附近不是有個綜合市場麼？如今有個文具攤子正在出兌，你大姑想兌下來自己經營。畢竟，她沒有醫保沒有退休金，趁著還能動彈不多攢點錢，以後有個災啊病的能指望誰？梁冰這個樣子，我看你大姑也有些灰心了。”衛媽拿過借條疊好收到抽屜裡，“這五萬裡還有一萬多是她這回的住院費，她非要也打上借條。”
今年一大早，衛如匯便來找大弟弟，可偏巧衛國剛去批發市場的檔口幫忙了。衛如匯紅著臉便說改天再來，衛媽看出些倪端，覺得她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本不想搭理，可看大姑姐蒼白的臉又難免有些心軟。
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不給她爭氣就罷了，還處處給她丟人，讓她在親戚姊妹之間都抬不起頭來。如今來到弟弟家還畏畏縮縮連椅子都不敢坐實，讓衛媽更是難受。
她雖說看不上衛如匯萬事不肯自己努力，全指望別人施捨的樣子。可畢竟相處了幾十年，也是有些感情的。更何況，這麼些年，其實衛如匯從沒有為難過他們一家人，她和衛奶奶有著本質的區別，她性子只是有些軟弱和愛貪小便宜，不自強卻也不刻薄，她心裡是重視親情的，雖說喜歡巴結有錢的，可也從沒落井下石，冷落其他姊妹。
而衛爸心裡，一直是有著這個姐姐的，直到現在還記得過去捱餓的時候，這個姐姐把自己偷著省下的半個烙餅留給他吃的事兒。可惜後來衛如匯漸漸的和衛如眉和衛國華越走越近，雖沒故意與他生疏，卻也不像過去那樣關懷愛護了。
衛媽知道衛爸的心事，知道他念著年幼時的情分，因此對於衛如匯，也是有些顧及的，她給衛國華甩過臉子，諷刺過衛如眉，卻從沒特意針對過這個大姑姐。
如今看著衛如匯的境遇，心裡也不好受。忍不住勸了幾句，沒想到衛如匯卻忍不住似的拉著衛媽的手哭了起來。
“冰冰那個樣子，我還能指望什麼？可她畢竟是我女兒，她不心疼我，我卻要為她操心。如今她就這麼跟人跑了，就算回來又能有什麼好出路？以前我盼著她嫁個好人家給我爭氣，可如今卻再也不敢指望了……”
女兒指不上了，最後的一個希望沒有了，衛如匯在絕望過後，也開始面對現實，反省自己這麼些年來所行之事。
在醫院的這十幾天，她一直在想，她活到五十三歲，究竟做過些什麼？除了伸手管孃家媽要錢，舍了臉皮跟弟弟妹妹哭窮之外，她還做過什麼？
什麼都沒有！
她沒孝順過母親，活到這麼大，沒自己掏錢給母親買過一件衣服。她沒扶持過弟妹，反而讓他們為自己牽掛操心東奔西跑。過去她總說，等冰冰出息了報答他們，可卻從沒想過，她自己沒做到的事情，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女兒？她自己都不孝順不慈愛，哪裡能指望孩子替她盡孝替她報恩？
原來她這一生，竟都是在拖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