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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發狂

努達海常年征戰在外,將軍府內所有事務都由雁姬掌持,府中既無姬妾,也無庶子庶女,老太太又是個不理事的,因此,整個府邸被雁姬把持的猶如鐵桶一般,水潑不進,各處要職均是她的心腹。秘密排查,處置這麼多人,若是別家勳貴院裡,少不得遇見一些阻礙或傳出風言風語,在雁姬這裡卻全不是問題,短短一個時辰,所有有可能知情的相關人等被她處理的乾乾淨淨。

看著地上的血跡被僕役們用一桶桶水不斷沖洗,在地上暈染開來,滲入地底,雁姬深深的吐一口氣,感覺腦子眩暈的厲害。

“夫人,您沒事吧?克善世子真狠心!這些人只是在他守孝期間唱唱歌跳跳舞罷了,他說打殺就打殺了,人命就那麼不值錢嗎?”甘珠受過被迫害的苦楚,看見被衝散的一地血汙,心裡止不住湧上同病相憐的怨憤。

身子一晃,眼看著要跌倒的雁姬被甘珠及時扶住,本來還感激的看著她,聽見她的抱怨,臉色立馬變的蒼白,“甘珠,閉嘴!這都是驥遠和珞琳闖下的禍,不關世子的事。我問你,如果你家破人亡沒幾天,別人慫恿你去酣歌熱舞,去尋歡作樂,你心裡作何感想?”

“我,我肯定會恨死這些人。”甘珠咬唇思考,半天後抬頭,眼裡已經沒有怨色,看來是想通了。

“那就是了。將心比心,誰遇見這種事,都不能原諒。說到底,錯都在我,怪我沒有教好兩個孩子。”雁姬說著說著感從心來,眼裡泛出澀意,聲音幾近哽咽。

“夫人,您別自責了。少爺小姐還小,慢慢教會好的。”甘珠連忙掏出手絹給雁姬拭淚,口裡不住的勸解。一旁清掃的僕婦們本來都還豎著耳朵旁聽,心裡多多少少對世子的做法存了怨懟恐懼,現下聽了主母的一番說辭,都心有戚戚焉,覺得世子也是個可憐的,只怪自家少爺小姐不懂事,也連忙附和著安慰幾聲。

“好了,我沒事了,你們繼續忙吧。今日大家受驚了,所有人補發兩月月錢當做壓驚。”雁姬見眾人的反應達到了自己要的效果,拂開甘珠幫忙拭淚的手,對著院裡人高聲宣佈,然後在眾人此起彼伏的感恩戴德聲中朝前院走去。事情已經了結,她還得去向世子覆命。

雁姬去後院扮演儈子手的角色,先前被克善趕出來的努達海回到房裡,恐懼平復下來後越想越氣,直氣的怒髮衝冠。他順手從牆上拿下一條半米長的老牛皮硬鞭,徑直往驥遠房裡衝去,一腳踹開房門,不待驥遠反應過來就是沒頭沒尾的一頓亂抽,下手狠辣無情,驥遠很快就被他抽的哀嚎不斷,遍體鱗傷。

驥遠院裡的老嬤嬤見將軍暴怒的樣子,不敢上前來勸,連忙跑去找主母,主母不在院裡,又馬不停蹄的跑去找老太君。老嬤嬤找到老太君時,她正在悠哉的喝一碗燕窩粥,聽見彙報,驚的手裡的粥都潑了一身,也來不及收拾,連忙杵著柺杖往驥遠院裡奔。兒子常年在外,孫子就是她的命根,她平時心疼的連根毛都捨不得動,哪容的下努達海這樣抽打。

一群人護著心急如焚的老太太趕去救場,推開院門,看見已經被抽得氣息奄奄的孫子,老太君一聲悲號,也不問明原因,上前拿起柺杖就朝背對著她的努達海身上招呼,邊招呼邊口裡連罵“孽子”。

眾人攙扶的攙扶,勸解的勸解,珞琳隨後趕來也加入了陣營,和著兩個婢女混亂中搶救下被打的半死的驥遠,院子裡一時間被眾人鬧騰的天翻地覆。

“這,這是怎麼了?快住手,別打了。”聽見響動的新月帶著雲娃和莽古泰趕來,看見中間被老太君抽打的努達海,心疼的要命,連忙跑過去勸阻。只是還沒等她近前,就被莽古泰和雲娃攔住了。人群那麼混亂,格格要是進去,被誰抽了冷子傷到就不好了。

“你們放開我,沒看見將軍捱打了嗎?快進去幫忙啊!”新月急紅了眼眶。

雲娃和莽古泰對視一眼,將新月攔的更緊。沒看見打人的是老太君嗎?母親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他們沒資格阻攔。

“珞琳,珞琳,這是怎麼回事兒?你怎麼還站在那兒,快進去勸勸你瑪嬤呀!”新月沒辦法,看見一旁扶著驥遠的珞琳,連忙朝她揮手叫到。

珞琳站在一旁,木呆呆的看著哥哥渾身的鞭傷和被瑪嬤打的團團轉的阿瑪,聽見新月的叫喊才漸漸回過神來。看見新月那張和克善有著三分像的臉,深重的怨恨和恐懼浮上心頭,“怎麼回事兒?回去問問你的好弟弟!都是他把我們害成了這個樣子。想給你過生日,想唱歌跳舞為你慶祝,逗你開心,我們有錯嗎?他為何要如此懲罰我們?他是惡魔,惡魔!”

珞琳聲嘶力竭的朝新月喊完,帶著滿臉的淚痕扶起驥遠回到房間,‘砰’的一聲巨響甩上房門,將吵鬧隔絕在外。

養尊處優長大的新月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不友好的對待,聽清楚珞琳的喊話,她一臉錯愕,站立在原處消化了半天才醒悟過來,這件事和克善有關。一想明白,她滿心的愧疚自責,看著還不停被老太君追打的努達海,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迫使她一把推開攔在身前的雲娃和莽古泰,奮不顧身的撲到努達海身上,替他遮擋不斷落下的棍杖。

“別打了,老太君,求您別打了。這件事都是克善的錯,不關將軍的事。您先停停手,給將軍看看傷勢,我這就去克善院裡問清楚,一定把他帶過來給您們賠罪。您就行行好,別打了。”

“格格這話怎麼說的?怎麼關世子的事?您快讓開,我不打就是了。”老太君看清楚突然撲上來的人,急忙停下手裡動作。

“月芽兒,你怎麼來了……”本來被老母打的頭昏腦脹的努達海乍然間溫香軟玉在懷,心裡震撼感動到了極致,哪裡聽清楚新月嘴裡的叫嚷,只顧著垂頭,痴迷的盯著她的臉龐。

“努達海,老太君,您們等著,我新月一定給你們一個交待。”見努達海不再捱打,新月馬上退開他的懷抱,緋紅著臉,急急忙忙往克善院子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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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善怎麼能這樣不知好歹,忘恩負義?聽珞琳話中的意思,他們想要為我慶祝生日,卻因此遭了克善懲罰。生日?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的弟弟不但不為我慶賀,還大肆懲罰為我慶賀的人,還是我的恩人!克善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殘忍冷酷,不可理喻?

新月腦子急轉,這幾日累積起來的一點點委屈,不平,怨恨都成倍的放大,直到了爆發的邊緣,繼而轉化為熊熊的怒火。

“克善,你說,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新月匆匆走進克善院裡,徑直推開他房門大聲質問。

“我做了什麼?”克善放下手裡的書冊,皺眉看向大喇喇硬闖進來的新月。

“懲罰驥遠和珞琳!還害得將軍被老太君打。”新月氣的臉頰通紅,眉眼倒豎,一張明麗的臉孔顯得有些猙獰。

“哦?他們被罰了?哼,算他們還有點自覺,不用本世子親自動手。”克善淡然一笑,重新拿起書冊。

“你給我放下!”新月被克善無所謂的態度弄的怒火狂炙,她幾步上前,一把奪過克善手裡的書,遠遠的扔掉,推推搡搡的指著他怒吼:“你怎麼變的這麼不可理喻?他們只是要為我慶祝生日罷了,到底哪裡做錯,你要讓老太君抽驥遠和將軍鞭子?你趕快去給我向他們磕頭認錯!”

這一通真是胡說八道,顯然新月根本沒弄清楚狀況就急著上門興師問罪了。

克善沒想到平時比兔子還溫順,遇事只知道哭的新月格格還有這樣彪悍的一面,因此她上前動手時根本沒有防備,手裡的書被一把甩開,小小的身子也被她推搡到椅子邊緣,一個踉蹌沒穩住,頭重重磕到旁邊的茶几上,潔白如玉的額頭立馬起了一個紅腫的大包。

“你發什麼瘋?”胳膊和額頭的劇痛不斷傳來,忍無可忍,克善起身,一道重重的耳光抽過去,世界安靜了。

“格格!”半晌後,雲娃淒厲的尖叫一聲,上前扶住捂著臉楞在當場的新月,“世子,您怎麼能對格格動手?她是您的姐姐啊!當初若不是她帶著您逃出來,您現在還有命在嗎?若不是將軍收留,咱們還有容身之所嗎?您做錯了就趕快給格格道歉,不要再鬧了!”

“是啊,世子。您還小,不懂事,快給格格道歉。俗話說長姐如母,日後重振端王府還需您和格格齊心協力。”莽古泰也忍不住上前勸慰,眼裡毫不掩飾對克善的不滿。

“閉嘴!我打的就是她,讓她好好清醒清醒!你們有什麼資格讓我道歉?有什麼資格談重振端王府?唱歌跳舞慶祝生日?新月,低頭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是孝服!想想阿瑪額娘殉國至今才過了幾日?你有何面目載歌載舞慶賀生日?一甩手就將御賜之物送人,犯下欺君之罪,你有何面目談及重振端王府?上對朝廷不忠,中對父母不孝,下對幼弟不慈,你有什麼理由到我面前來鬧這一場?你還要我向這一家子折辱阿瑪額娘的奴才磕頭請罪?你腦子被門夾了?若阿瑪額娘在天有靈,你敢面對他們嗎?恩?”

克善戟指怒目的連番叱問新月三人後,滿滿倒一杯茶喝下,再將茶杯重重置於桌面上,發出沉重的敲擊聲。

呆怔中的新月被這一聲敲擊喚回心神,捂著熱辣辣的左臉,揪緊身上的孝服流下眼淚。

雲娃和莽古泰被世子一通叱責,只覺得震耳發聵,醒醐灌頂。是啊,他們過來是要鬧什麼?世子這樣做有什麼錯?家破人亡之際縱情歌舞,尋歡作樂,這種行為只有禽獸才做的出。世子身份高貴,格格為何竟要世子向一群奴才磕頭認錯?更何況世子一點錯處也無。一時間,兩人面面相覷,羞愧的無地自容,再看向無知無覺的新月,眼神都變了。

“這件事到此為止,日後不準再提!雲娃,帶你們格格去祭房,在阿瑪額娘排位面前磕頭認錯。”一整天狀況頻出,克善只覺得精疲力盡,撇開頭,揮手趕他們走。

“是。”雲娃和莽古泰面容整肅的行禮,拉著新月要帶她離開,“格格,咱們走吧,去向王爺和福晉磕頭請罪,世子累了,讓他好好休息。”

“不!我不走!”雲娃的手一碰觸到新月,本來石化,正風中流淚的新月突然像觸了電般的跳起來掙扎,“你不是我弟弟,不是克善,克善不是這個樣子的!克善不會這樣對我!你這個妖孽!你把克善弄到哪兒去了?”新月在雲娃手中扭動掙扎,紅腫的眼睛裡滿是仇恨。

她死也不承認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人是她那原本善良可愛的弟弟。克善是軟弱的,是依賴她的,是對她言聽計從的,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呵~~克善原本是怎樣的你知道嗎?這麼多年,除了這兩個月,你何曾與克善相處過?何曾試著瞭解克善過?你知道克善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12年以來,你有盡過長姐的職責嗎?若不是阿瑪臨死前交待,逃難時你可會想到帶上克善?新月,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要心裡有數。雲娃,莽古泰,你們格格迷了心,快帶她下去~”

聞聽新月的指責,克善詫異的挑眉,繼而輕笑。借屍還魂,這種事說出去會有誰信?只會讓人當成是瘋言瘋語罷了,而且他繼承了克善的記憶,就更加有恃無恐了。

“不是,你不是我弟弟,我不認你這個弟弟!你還我克善。”新月此時被心裡的愧疚,憤怒,屈辱和無地自容衝擊著,已經迷了心智,嘴裡瘋狂叫喊著,掙扎著,就是不肯乖乖離開。

“這是怎麼了?”回來覆命的雁姬遠遠見到亂成一團的三人,連忙疾奔過來詢問。

“沒事。勞煩夫人多叫幾個人把格格送回去。”克善走到門邊,朝滿臉疑問的雁姬頷首,並不多做解釋。

“是。你們快點過來,送格格回房。再叫個大夫給格格看看。”雁姬不敢多問,忙轉身朝幾步外跟著的僕婦們下令。

僕婦們得了主母指示,趕緊上前幫忙,架手架腳的把不停叫喊掙扎的新月弄走了。

“事情處理完了?”待一群人走遠,克善轉頭看向站在門檻處的雁姬,兩人面容間俱是透著淡淡的疲憊。

“稟世子,所有人都處理乾淨了。平時嘴巴不緊,人品不正,既不是家生子又無死契的奴才都打殺了;其它人,有的發賣了,有的照常留在府裡,俱都下了啞藥,識字的還挑了手筋。這件事雁姬可以保證,絕不會洩露半分。”垂頭避開世子看過來的清冷視線,雁姬事無巨細的將處理經過回稟一遍,掌家幾十年的主母此刻在少年面前竟然有些緊張。

“很好。夫人辛苦了。只是,你的一雙兒女,還請夫人找人再調·教一番為好。”克善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囑咐。

“世子教訓的是。”雁姬深有同感的點頭,對小她好幾輪的瘦弱少年,此刻心裡只有敬服。這樣的心性手段,這樣的風儀氣度,果然只有上三旗的皇親貴戚,世勳大族才能培養的出來。

“恩,今日事多,你也下去休息吧。”克善抬手,示意雁姬可以離開了。

雁姬恭敬的行禮,猶猶豫豫的開口:“世子額頭上的傷……”

“這個我自己能處理。”克善扶額,淡然擺手道。

雁姬見少年堅持,再次行禮後告退。

將雁姬送至院門口,待她走遠,克善轉身回房,用乾淨的帕子將額頭傷處擦淨,倒出一點乾隆賞賜的藥膏在患處抹勻。清涼的感覺從額頭蔓延至全身,稍稍緩解了少年的疲憊。重新靠坐到椅子上,想到兩日來新月的一番折騰,他皺眉,閉上眼睛長嘆口氣。十幾年的驕縱,人生觀已經定型,怕是沒有矯正的希望了,這個姐姐,還是放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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