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個性使然, 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 就算跟家人也不是很親密,如今多了一人一貓,原本冷冷清清的房子也馬上變得聒噪熱鬧起來, 因為蕭闌一張嘴巴就抵得上尋常十個人。
不到兩天,他不僅跟定時來打掃做飯的阿姨混得很熟, 還能跟小區門口的保安稱兄道弟,連帶左鄰右舍的大媽大嬸都對他讚不絕口, 逢人就說那個看起來不好親近的賀先生有個眉清目秀對長輩很有禮貌的表弟。
蕭闌貫來是沒心沒肺地傻樂, 每天照舊潘家園和琉璃廠來回地跑,有時還會淘回一兩件有年份的玩意兒,樂顛樂顛地研究老半天。
客廳裡。
賀淵起了一卦, 看著眼前的卦象, 面色沉凝。
“小黑,你在起卦嗎?”蕭闌湊過來, 小貓咬著他的褲管喵嗚喵嗚地叫, 跟著腳步被拖來拖去卻還是不松嘴,儼然視為一種新的遊戲。“咦,是大兇,誰的卦象?”
賀淵把銅錢和龜殼收起來。“你這幾天都待在家裡,不要出去。”
“卦象是我的?”蕭闌笑眯眯, 把死命咬著褲管的小貓撿起來放到懷裡順毛。“小黑,你從想看我死,到現在想救我, 有很大進步喔。”
賀淵看著這一人一貓,淡淡道:“沒有我在的地方,都不能去。”
蕭闌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連出門買菜都不行嗎?”
“……你買菜做什麼?”
“做飯啊!”蕭闌不假思索:“人家在這裡什麼事都幹不了,吃你的住你的,雖然說咱倆關係匪淺,可我也良心不安啊!”
他說得情深意重,賀淵卻知道這個人的動機,壓根只是為了好玩和樂子。
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和你去。”
“好啊,這叫夫唱婦隨!”蕭闌嬉皮笑臉,沒個正形。
賀淵沒做過菜,更沒買過菜。
這樣一個俊美冷漠的男人出現在菜市場,就連四周吵雜紛擾的聲響彷彿也低了幾分。
眾人看著他,投以驚異好奇的目光。
他手裡還拿了個菜籃子,更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偏偏耳邊還有個人一直在聒噪不停。
“小黑,你應該笑一笑嘛,你看你不像來買菜,倒像黑社會來收賬的,這樣不好,不好。”
“小黑,這個白菜不能要,根部已經發黃,沒過一兩天就要焉了。”
“小黑,你去挑點蝦吧,要活的……”
“小黑,這些蝦怎麼纏成一團了?!哎呀,有些都斷氣了……你是不是用了什麼符咒把它們弄到一起了,我要的是活的……”
“算了小黑,你還是到那邊等我吧,有你在我買不了菜……”
於是賀淵提著籃子站在市場門口,臉上冷得可以結一層冰了。
折騰半天,蕭闌終於買好菜,安撫大狗一樣拍拍他:“我們回家吧。”
籃子塞不下,蕭闌自己手裡也提了大袋小袋,邊哼著小曲活蹦亂跳,渾然沒有死期將近的陰影,十足樂天知命。
賀淵望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菜,表情似乎沒有那麼冷了。
“愛我你就抱抱我,愛我你就親親我,親啊抱啊愛死你……”
蕭闌熟練地把菜一瓣瓣摘下來丟進水盆裡,嘴裡哼著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調子。
“晚飯吃什麼?”賀淵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問。
“鳳尾蝦,糖醋排骨,白菜香菇粉絲煲,還有海帶龍骨湯。”
“你都會做?”賀淵有點意外,沒法把這些菜和一個缺心眼聯絡在一起。
“小的時候家裡沒人做飯,後來家裡人都去陰間了,想做也沒法做了,日子總得過,人家就自個兒慢慢琢磨,怎麼也算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了吧!”蕭闌回頭拋了個媚眼。
他自說自話慣了,只當對方不會回答他的,誰知道賀淵居然嗯了一聲。
蕭闌驚異的神情似乎讓賀淵心情頗佳,他輕輕笑了一下。
這一笑如陽春融雪,燦若桃花,冷峻的氣息彷彿隨著他的笑容悉數褪去,眉眼之間有種說不出的豔色。
蕭闌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小黑,你可別在外頭這麼笑,要不然到時候會有一大群人追著你要以身相許,那我就虧大了。”
賀淵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笑容裡難得多了一絲揶揄和輕快,更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魅惑,很有禍水的潛質。
蕭闌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呼吸困難:“你別笑了……”
話未落音,唇已被堵住。
之前在樓蘭廢墟中激吻,時間地點不同,更有些緊張刺激的意味,但現在是在寧靜溫馨的環境中,這個吻也就帶了點別樣的溫柔。
賀淵像是要彌補遺憾一般,先是吮住那唇舔舐感受一番,爾後才撬開唇齒卷了進去,攬住對方腰部的手慢慢收緊,另一只手鉗住他的下巴固定著不讓逃開,細細品嚐著柔軟唇舌卷繞交纏的滋味。
某人雖然在別的方面都是沒心沒肺的,但是於□□一道確實一竅不通。這個認知讓賀淵頗感愉快,手下動作也就越發悠閒,極盡逗弄調戲。
但他忘了蕭闌沒臉沒皮,而且學習能力不差,經過前面幾次實習,很快就摸出點門道來,他攬上對方的脖子,將他拉低了一些,主動做出回應,加深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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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的身量剛好比蕭闌高了半個頭,這般輾轉纏綿,身體相疊,竟是契合無比。
半晌,兩人分開,蕭闌氣喘吁吁,張嘴就說:“小黑,你這技術在哪兒學的?”
“你說呢?”賀淵居然沒有甩個冷臉,還好整以暇地反問。
蕭闌搖搖頭:“反正不是我,我的技術可沒這麼爛!”
“做飯,我餓了。”賀淵拎起在灶臺邊上扒著前爪巴巴盯著他們,死命想往上竄的小奶貓,丟下一句波瀾不興的話,轉身走人。
吃完飯,賀淵破天荒也陪著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眼看才剛十一點,他拿起遙控器關掉還在播放的肥皂劇。
“該睡覺了。”
“喔,今晚要我□□嗎?”蕭闌還沒回過神,隨口胡謅。
“可以。”賀淵居然道。
“啊?”蕭闌張大嘴巴。
“子時是人體靈氣最充沛的時間,適宜就寢養氣。”賀淵面無表情,跟拎貓一樣拎起人,走向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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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從來不讓別人進他的房間,這次卻破天荒的允許蕭闌在這張床上睡覺。
蕭闌把頭埋進被子和枕頭裡挨個嗅了一圈,發現這些東西就跟主人一樣,清清冷冷,還有股不易察覺的檀香味道。
他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直到把整張大床都弄亂。
賀淵看著他,冷冷問:“你在幹什麼?”
蕭闌嘿嘿一笑,模樣很欠揍。“讓你的床沾上我的味道啊,這樣要是我死了,你也經常會想起我。”
賀淵微微皺眉,莫名對他的話感到不悅。
“小黑,不要害羞嘛,人家都準備好了,來吧……!”蕭闌張開懷抱,閉上眼睛,一副期待嬌羞的模樣。一個不明物體如他所願撲到他臉上,四個爪子緊緊拽住他的頭髮以防滑落,蕭闌發出一聲慘叫。
“啊啊啊,小花,你怎麼胖了那麼多!我的頭髮!!”
“喵嗚!”小奶貓很興奮地想要撲上去。
賀淵冷著臉把貓丟到門外,對剩下的某人說:“陽臺的風景不錯,要不要去站一晚?”
蕭闌頭搖得像撥浪鼓:“小黑,你真不愧是我的人,連說個笑話都這麼冷。”
但威脅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某人馬上乖乖地蓋上被子躺下來。
賀淵則照例睡前要打坐片刻的。
過了一會兒。
“小黑,太早了,我睡不著。”可憐兮兮的聲音。
“你平時幾點睡?”
“……凌晨三點。”
“以後每天晚上十一點睡覺。”賀淵面無表情。
“……”
沒聽見聲響,賀淵轉過頭,只見某人咬著被角,敢怒不敢言,用眼神控訴著他的不公。
唇角不覺微微揚起,他總算加了一句解釋:“夜裡越晚,陰氣就越重,接觸越多,對你沒什麼好處。”
蕭闌眨眨眼,忽然發現這個人其實並不是不會為別人著想,只不過他關心的物件只限於特定的人,而且輕易不會被人看出來。
他奸笑幾聲,總算乖乖閉上眼睛。
扭轉生物鐘的過程是痛苦的,賀淵也不去理會他翻來覆去扭成麻花狀的被子,兀自闔眼入定,小貓蹲在門口,探頭覷著賀淵,見他沒往這邊看,前爪抬起想要偷溜進來。
“如果進來就把爪子剁了燉湯。”賀淵動也不動,兀自閉著眼睛,冷冷道。
伸到半空的爪子僵硬地頓住,隨即落荒而逃。
蕭闌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
夢裡影影幢幢出現許多人和事,無數聲音紛繁嘈雜,此起彼伏,他的魂體像是被生生剝離開來,浮光掠影,如夢如幻。
有人跟他說,儲君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天子左右有佞譽誣諛之徒,便應當機立斷,斬奸臣,清君側。
有人跟他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還請公子向陛下上奏,呈請誅奸佞,殺妖邪,萬不可親身涉險。
刀槍錚鳴,萬馬奔騰,那些似是而非,忽而模糊忽而震響的聲音鼓譟著耳膜,直直刺入腦海深處,碎裂成片的記憶難以完整銜接,卻又不停地在眼前閃現。
額頭漸漸滲出汗水,也不知道是因為情勢兇險難以抉擇,還是這些聲音勾起了思緒的混亂,他只覺得心頭有塊地方陣陣發疼,硌得難受。
我從小跟著你,對你愛戴尊敬之至,絕不肯起半點異心,為何就是不信我……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叫囂著疼,身體像被刀慢慢地割成一塊一塊,那種痛楚浸入骨頭,甚至滲透靈魂,永生永世不能忘記。
毒酒腐蝕臟器,利器凌遲皮肉,甚至以巫蠱鎮於屍身,竟是……
竟是要他死無全屍,不入輪迴。
阿爹,皇父……
你何其殘忍。
怎麼會沒有怨恨。
怎麼會沒有。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撞,原本糾纏成團的雲霧突然被撥開一些,卻還是看不清什麼,猛地睜開眼,入目是賀淵臥室裡的天花板。
寧靜得近乎溫馨的環境讓他一下子有些難以適應,雙眼大睜著,卻是沒有焦距的。
“做了什麼夢?”旁邊賀淵極其淺眠,立刻被他的動靜吵醒了。
蕭闌喘著氣,發現自己手裡好像還攥著什麼東西,拿起來一看,是一塊玉。
賀淵臉色微變。
這就是那塊發現於羅布泊,後來落入趙老爺子手中,又隨著趙老爺子他們的死一起被埋在那個石窟裡面的樓蘭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