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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駕龍輈兮乘雷(一)

從西陵底村一路回到京師城中的時候,莊赦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

雲陟明玩的是巫蠱邪術中都比較邪門的那種,用詞用句很多都是完全逆著已有的規範來,用欽天監常用的一句話說,那就是“招鬼”用的。

一般來說,請神占卜都是要用吉利的詞彙和意象,從而請到儘可能高位的神仙。就像外邦朝貢,想從官僚中請到幾位,來瞭解一下最近皇帝喜歡什麼。那必然要用好吃好喝美女寶玉供著,才能請到那些有影響力的官員,這樣才能聽到儘可能準確的“天機”。

但是雲陟明的所作所為,就好比請人家過來,飲食是臭酒爛肉,歌舞一概沒有。這種情況,多數應該是根本沒有神明回應。但是結果呢,這次儀式,讓所有人腦子中都迴盪著那“黑衣紅毛人”幾個字。他是越想,越不明白。

等到坐上回城裡的馬車時,他發現,雲陟明的雙眼,似乎死死地盯著西山頂上,一點兒也不肯放鬆,而她的頸部,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條很細很淺,但是卻十分扎眼的紅線。

他盯著雲陟明雪白頸項上,那紅得像是他們寫符咒用的硃砂那樣鮮紅的一條紅線,過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就像是個色魔一樣,盯著一個年輕女孩頸胸一帶,急忙別開了眼神。

雙眼死死盯著西山頂的雲陟明,蹙眉回頭看了一眼他,說道“你在看什麼?”

莊赦心想如果自己不解釋清楚,被當成**色鬼,也不是什麼好事,便急忙說道“我看你脖子上有條傷口,在想,你是不是受傷了或者怎樣。”

雲陟明臉上突然流過一絲驚駭,她的表情就像是有一個不怎麼熟的人突然跟你說“你後背上有塊胎記”一樣,似乎對方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一樣。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僅僅在她臉上持續了幾秒,隨後便消失了,作為替代的,是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恬淡。她微微點頭,繼續看著遠處的西山“謝謝提醒。”

“那你又在看什麼?”莊赦對於一直盯著西山頂看的雲陟明感到格外的好奇,盯著山頂上看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顯然不怎麼正常,就算她再喜歡雲,也不可能一直盯著山頂上看吧。

“我在看雲。”

他果然得到了一個聽起來像是敷衍,但是仔細想想,卻又沒法繼續問下去的回答。

他們進了城,清明世的幾個人找了處錢莊,換些碎銀,還給了莊赦,隨後幾人互相別過,莊赦回到家中,隨即矇頭大睡起來。

那並不是一夜安寧的睡眠,在他夢中,似乎一直有一個人說著些什麼,但是那話語卻因為許許多多的雜音而變得模糊不堪,根本聽不清說的內容。他彷彿就是正在偷聽這兩個人談話的什麼人一樣,整夜都聽著這模糊的話語。

但是越是往後,那兩人的聲音也就變得越詭異,一開始他們的聲音似乎還是人的聲音,到了後來,其中一個聲音慢慢地變得如同誰在用什麼東西攪動著翻湧的粘液一般,而另一個聲音則慢慢地變得沉重沙啞起來,最初像是一個男人在清嗓子,咳痰,但是後來,聲音越來越粗糙,越來越粗糙,竟然變成如鋼鋸鋸木頭一樣的刺耳聲響。

到了某一個時間點,兩個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意識到有誰在偷聽一般,腳步聲慢慢地朝他傳來,而他,莊赦,則驚醒了。

這一夜的夢境,彷彿是在用鋸片撕扯著他的靈魂,他的腦中如充滿了某種渾濁的漿汁一般疼痛。他爬到窗前的書案邊,喝了口杯中的冷茶,開啟窗。

外面的天空已經矇矇亮了,依稀能聽到旁邊賣早點的鋪子開始擺攤子的聲音,他猜測現在應該也已經是卯時了,便先去洗了把臉,然後穿上官服,直奔欽天監。

他想查清“壹捌零玖貳貳”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莊赦很快就來到了欽天監的文牘室,這裡面按順序排列著幾乎所有地方觀星臺以及各個地方衙門送來的星象和地象文牘,當然還有欽天監自己的各種文書,都存在這裡。如果靖元十八年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麼很快就能查到。

他走進文牘室,一進門便是大胤朝十九朝皇帝的名字、年號廟號,當然第十九朝皇帝顯是沒有廟號的。第十八朝皇帝,也就是大胤德宗、先皇靖元皇帝的檔案櫃子在倒數第二排。他小跑過去,找到靖元十八年九月的所有文牘,拿出來,癱在旁邊的一張書案上。

靖元十八年九月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年份,除了一些常見的豐收以外,基本上沒有任何可圈可點的事情。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不可能在地方文牘上一筆沒寫,而二十二日更是如此,整個資料夾翻下來,就沒找到二十二日當天出了什麼事兒。

他翻完十八年九月的地方文牘之後,又開始翻找欽天監在靖元十八年九月的文書。這個量就大上很多了,因為九月剛好是修曆法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是各種各樣的文書。有的申請撥款去其他的觀星臺看天象,有的申請甚至要當年各地各種穀物水果的成熟時間。這些文書,各種各樣,但是掃視過來,二十二日的只有一個。

“靈臺郎武辰請一百兩銀,查海北大魚事。”

“駁回。”

他皺起眉,他根本沒聽說過有一位叫武辰的靈臺郎,按理說,要真有這位被稱為武辰的靈臺郎,那至少欽天監的很多檔案上應該有他的名字,但是他自進欽天監以來,就沒聽說過有這麼一位靈臺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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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跑到靖元年文書最前頭的地方,抽出靖元年欽天監歷年名簿,的確,靖元十八年有那麼一位靈臺郎,但是這位靈臺郎,生卒、何年登科、參與了什麼,都沒言明。只有在靖元二十二年的時候,有這麼一句。

“靈臺郎武辰,擅離職守,訪海北郡,失蹤。”

他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把名簿放回去,急忙又拿出靖元二十二年的文書簿子,但是在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的文書中,卻沒有找到任何和這個武辰相關的資訊。

這讓他很是莫名其妙,按理來說,壹捌零玖貳貳,如果真的是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的話,那清本老官正的資訊,應該就是讓他查這個武辰,而極為湊巧的是,武辰卻剛好在這個數字倒過來的二十二年出現了“失蹤”字樣。而回頭一查剛好是數字倒過來的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卻什麼都沒有。

他皺起眉,難道他要把那厚比大辭海的靖元二十二年的所有檔案查一遍?

就在他迷茫的時候,似乎有兩個小吏走了過來,他們手中拿著其他欽天監人士用的檔案,要把這些檔案歸到櫃裡。

兩個小吏看著最後一排靠牆且已經堆滿檔案的櫃子“這顯不是要完了麼?”

正在審閱文牘的莊赦聽到這樣一句話,抬眼瞪向那小吏“你小子剛剛說什麼?”

那小吏聽到這樣一句話,看到坐在那裡的靈臺郎莊赦,滿臉諂笑“大人,我說,這顯的櫃子,要用完了。”

“你再重複一遍?”

“我說,這顯年的櫃子要用完。。。”說到一半,那小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對,急忙跪下來,自己往臉上扇著巴掌“小的說錯話了!小的該死!該死!”

“以後注意點,別亂說話。”莊赦看小吏那副樣子,心想也不是故意的,便坐下來繼續翻閱著面前的文書。但是無論如何,都沒法找到那個武辰的內容。

無意間,他又聽到兩個小吏的對話。

“哎,你知道城西頭的彭寡婦不?”

“知道啊,就那個特漂亮的那個小寡婦是吧,聽說他男人死得可嚇人了!”

“可不是麼,七竅流血,都覺得是彭寡婦下的毒!後來呀,居然給放了!”

“這事我知道,有人說藥房的郎中跟她通姦,一起害的她男人,又做了偽證。她咋了?”

“她呀,孩子死了!”

“孩子死了?”

“是啊,才十八個月就死了。”

“十八個月,你直接說一歲半不就完了。”

聽到這話,莊赦渾身一激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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