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西歐覺得, 他今後有一段時間做噩夢肯定是收學生。
不過這樣的交換條件他完全可以接受, 克勞文森願意幫他掃清他帶著幾個孩子前往北部戰線的一切障礙, 並且自身也願意前往,這無疑是在用全部的威信為他鋪平道路。而阿雷西歐所需要做的, 也僅僅是依據自己昔日與墮天使相處的經驗, 給予克勞文森一些建議和指導而已。
他特別跟克勞文森宣告, 由他教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克勞文森:……
他有點點後悔了。
跟克勞文森談完, 神經病也回家了,露西和赫爾戈冬現在可以自己練習。阿雷西歐頗有些無所事事,他想了想, 在翹班回家和兢兢業業之間選擇了後者。
他再去看看朕好了。
朕目前還在特殊的加護病房中沒有醒來, 好在生命體徵十分平穩,只是在沉睡。保育中心也緊張地詢問過阿雷西歐的相關意見,得到的答覆是沒什麼關係,就讓他睡,通常兩三天內就會醒來。
張開【域】是神眷者生命中的頭等大事,阿雷西歐沒有親眼見過朕張開的【域】的雛形, 但是從神經病的描述之中, 他確實也想到了那句四言詩——
【帝子有域,萬物通靈。】
他在朕的病床前坐了下來,探了探朕的身體狀況。目前健康得很,營養也跟得上, 精神方面的蝶變其他人幫不上忙,同樣擅長精神力的阿雷西歐也同樣如此,所以他只能有時過來,靜靜地這樣看一會兒。
他原本正靜靜地注視著朕,回憶一些過去的事情,突然看到朕的手微微動了動。朕舉起了一隻手,作勢正要往口中送去,似乎是夢中動作的一個投射。
做夢都想著吃啊……阿雷西歐失笑,但是吃手可不好。
他抬起手,阻止了朕的動作。
朕做了一個夢。
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意識卻向下沉,沉入一片絲網般的紅線中。他被紅線所網羅,如一隻身陷囹圄的鳥,努力振翅,卻不得逃出生天。
他用力地用力的振翅,終於,他在夢中睜開了眼。
視線所及的,是一所昏暗的宮殿,分不清是晨曦還是黃昏。他孤獨的坐在一張鑲金綴玉的王座上,一雙玄鳥雕刻在他身後的椅背上,口中銜珠,彩羽繽紛,是東方一支最喜愛的裝飾物。
夢中的他靜穆而沉寂,有輕靈到詭異的腳步匆匆,穿過長廊,向他而來。
【您醒著啊,陛下。】
來人跪地,五體投地的大禮,外加虔誠的拜三拜。末了,來人將放在一旁的托盤重新舉起,跪在他面前,雙手託舉漆盤過頭頂。
【這次,精心選取了十個壯年人,得到了最上品的藥。】
【請您服藥。】
而夢中的他靜默著,既不抬手,也不出聲,只是看著宮殿外面那些瀰漫的光線。
原來……是黃昏啊……
【陛下!】
來人膝行幾步,將藥送到更近處,緩緩抬起臉,已經是滿眼淚水。
【陛下,請憐惜我們,請庇護我們……】
【外面的世界如此可怕,但是,只要有您……】
來人弓著腰身,手卻高高的舉著,聲音裡帶著泣血般的哭腔。
【請您——服藥!】
夢中的他終究是伸出手,將那枚血紅的丹藥拿在手中。
黃昏的血色,丹丸的血色,嘴唇的血色……最濃郁的血色混雜在一起,他已經將丹藥送到了唇邊。而跪在下方的來人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泣音,似是極度的釋然與歡喜。
【陛下,您必將——】
血色浸沒中,來人深深叩首。
【千秋萬代。】
朕張口,三指執那枚丹藥,即將送入口中——
“……不要吃手。”
朕霍然就醒了,一隻手輕輕拍開他放在唇邊的手,然後把那隻手重新塞回被子裡。朕在現實中睜開眼,自然光經過過濾,很柔和,不至於刺痛他。他慢慢地側過頭,就看到坐在他床邊啃他蘋果的阿雷西歐。
咬蘋果的輕微“咔嚓”聲,讓他終於有了一種從夢中醒來的真實感。他有些想笑,也就笑了起來,撥出的氣息吹得斜在前額的符紙上下飄飛。
“阿雷西,”他撒嬌道,“我餓了,想吃蘋果。”
“不能,涼,我給你端粥。”阿雷西歐把沒吃完的蘋果叼在嘴裡,尖尖的獠牙現在發揮了作用,只要扎進果肉,蘋果就很難脫落。他咬著蘋果,然後兩手端了粥來。雞肉粥,一直溫著,是朕的撫育人準備下的。
他把朕拎起來一點,讓他靠在後面,一張小桌子降下來,用來放粥碗。他把蘋果從獠牙上拔下來,繼續啃,看到本該大口大口吃東西的朕卻只是攥著勺子。
“阿雷西……”朕輕聲說道,“其實我,做了一個夢。”
他輕聲說起了夢裡的宮殿,狀若癲狂的宮人,血色的黃昏,以及那丸價值“十個壯年人”的丹藥。他說的時候還感到害怕,但是說完,他突然就不怕了,在他旁邊的阿雷西歐分擔了這種可怕。
“阿雷西,你對萬年前的東方一支有什麼瞭解嗎?”
阿雷西歐放下蘋果,想了想。阿雷西歐對東方一支的瞭解並不多,他沒有去過那裡,只是聽說過許多傳聞。在他的時代,東方一支幾乎沒有人走出族地,他們熱衷於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有每年派出一些使者去往各族時才會被大陸上的各族見到。作為血族的主事人之一,阿雷西歐當然見過東方一支的許多任使者,其中有幾位就是神鴴。
但是東方一支的主城,卻無人去過,所謂天命所繫的帝子,也無外人得見。
神經病後期好像曾去過那裡,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崩了,阿雷西歐正在盡全力收攏一切可利用的黑暗陣營的力量,預備與光明陣營進行死戰。
“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回憶道,“我記得,東方一支的主城叫做‘北渚’。不像現在,萬年前,那一族的人終生不會離開主城,同樣不會與外界進行貿易,孤獨而頑固的自守於那座城中。”
“北渚城好像有域的存在,沒有靠近過,我也不敢斷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注】
朕想到了這句,那麼北渚城的名字應該就來自於帝子。
“那……阿雷西知道那位帝子嗎?帝子是怎樣的人?”他又接著問道。
“這可難說,東方一支的帝子向來會輪換,每一代帝子又從不會離開主城,很難讓人瞭解認識。”阿雷西歐真的那這個問題沒轍,“其實我倒覺得,不管是哪位帝子,處在那樣一座閉塞的城中,都十分可憐。”
“……可是,是被尊敬的帝子吧?會擁有很多東西。”
阿雷西歐笑了,他揉亂了朕的短髮,深玫瑰色的眼瞳十分明亮。
“擁有很多東西有什麼用,永遠待在那座城中,像個高貴的囚徒。”他的情緒振奮起來,就算萬年前有許多爭鬥,阿雷西歐還是有過很多美妙的經歷,那是幽閉一地永遠也體會不到的。
“要是在神翠鳥的時節去海上,穿上鞋底膨大的鞋子,就能直接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行走;暗精靈的地下城裡,蜘蛛會數螢火蟲的數量,一網只抓七隻,以免後來者無螢火可看;還有地獄的邊界,你就坐在那裡,只看往來魔族漂亮的犄角就能看一整天……”
他每說一句,朕就靠近他一點,追問一句“然後呢”。他聽得心馳神往,只恨自己不能生在一萬年前,親眼去看看阿雷西歐曾見過的這些景象。
“別急,你會見到的。”阿雷西歐突然想起了瞳在準備的東西,“瞳最近不是要做狼人的大電影?祂同我說之後還會做別的種族,所以你每一種場景都會見到的。”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真的?”
“真的。”
朕就笑了,乖乖的重新躺平。他還需要在這裡待幾天輸液來恢復體力,幾天後,他就能重新跟赫爾戈冬和露西一起玩,重新接受阿雷西歐的教導,每天都有需要做而他自己也想做的事情。
阿雷西歐也到了下班的時間,他放下窗簾,離開這個房間。走在走廊上時,他突然想起什麼,於是給瞳發消息,瞳很痛快的就把他想要的音訊發了過來。
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朕聽到光腦一響,他把光腦拿起來,發現是阿雷西歐發來的一段音訊,讓他可以睡前聽。朕很乖的設定睡前模式,開啟音訊,又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聽到了“叮”的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一共“叮”了七下,沙沙聲響起,柔韌的羅網不再張開,蜘蛛為遊人操著無螢可賞的心,慢慢爬進洞穴深處。
音訊自動迴圈,又是新一輪的七聲“叮”。
朕的夢裡於是飛滿了螢火蟲。
另一邊,阿雷西歐坐上回家的班車,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跟神經病一起回家。閒得無聊,他在車上就開始想神經病今晚會做些什麼吃的,這麼一路到家,他簡直飢腸轆轆。
阿雷西歐:……餓!
飢餓使他的動作比平時快上兩三分,他開啟房門,卻只看到了一室黑暗。
……咦?
“……做了三明治,湯在鍋裡。”黑暗中,聖者冷不丁出聲,在此之前阿雷西歐居然沒有注意到,被他嚇了一跳。
沒有防備固然是一個原因,另一方面……
“你的隱蔽技術提升好多啊。”阿雷西歐隨口抱怨,然後去廚房拿三明治。他的視線掠過那個冰箱,想到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東西,豎了多少記錄他喜好的便籤,他的耳尖就微微燙了起來。
但是三明治在冰箱那一邊……
阿雷西歐果斷使用了瞬移,在不經過冰箱的情況下,拿到了他今天的晚餐。他帶著晚餐坐到餐桌邊上,張口正要吃,冷不防聽到聖者說道。
“我們之前,是不是忘了些什麼?”
阿雷西歐一口咬下去,“唔?”
“在亡靈之海遺蹟那裡,我們是不是談論了神眷相關的事情,你說要……”
哦,阿雷西歐想起來了,他說要看看神經病後肩的刺青。
他咬三明治的動作漸漸緩慢下來。
看看……後肩的……
是不是要……解衣服來著?
他一格一格的把頭扭過去,聖者坐在那張他們共同購置的沙發上,扯松了自己的衣領。
“快點吃。”
聖者垂著眼簾,看不清表情。
“……”
他被騙了!這是斷頭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