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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因材施教

倘若太子如今跟凌郡王一樣受皇帝重用,那太子斷然不會將自己逼到如今這地步。可他是儲君,皇帝怕哪一日被儲君逼宮,是萬萬不會重用他的。因此,太子走到這一步,旁人不知道,他自己明白自己一肚子的無可奈何,甚至,他無可奈何地想,他什麼事都沒做——秀水村的事在他眼中算不得什麼大事,單說皇帝要造戰船徵召水軍,為之傾家蕩產的人就數不勝數,秀水村的上百條人命跟這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因此太子覺得皇帝在吹毛求疵,認定了自己萬萬不能留給他什麼藉口叫他廢了自己,而不留藉口的手段,就是殺人滅口。

太子一句話發下,當日深夜,就有幾個穿著捕快衣裳的人混進大牢邊,看守著大牢的人在打瞌睡,先伸手將獄卒拍醒,然後大張旗鼓地說:“郭大人要趁夜過堂,快些將孔逢春幾個領出來。”

獄卒不解道:“三更半夜過堂?”

那人虛張聲勢:“你以為這審的是誰的案子?這案子差了一星半點,郭大人都得遭殃。”

獄卒趕緊領路,“幾位是新來的?臉生得很。”

“什麼生的熟的,我們當差,還要先在你們跟前暖熱了臉?”

“不敢不敢。”

……

一通廢話後,這幾人就到了鎖著“孔逢春”等人的牢間外,待要以為獄卒會多問,卻見幾個獄卒打著哈欠嘟嚷著“快些快些”,就去了一旁打瞌睡。

這幾個前來殺人滅口的心想這樣省事得很,也不怕在這大牢裡跟獄卒起了爭執,不好逃出去,看“孔逢春”幾人身上血跡斑斑,手腳無力,又猜測定是郭大人給他們用刑了,對半死不活又戴著枷鎖的幾人毫不提防,進去了,罵罵咧咧,就將人向外拖。

大牢裡昏暗得很,隔了許多步才擺上一盞油燈,這幾人不疑有他,將“孔逢春”幾個拖出大牢,到了外邊,忽地聽人問一句“什麼人”,便舉起刀向“孔逢春”幾人砍去,不料這幾人靈活得很,躲開之後竟然將枷鎖掙扎開。

“早知道他要殺人滅口!幸虧我們兄弟先跟郭大人交代了。”充作孔逢春一夥的一個人開了口。

太子派來的殺手冷笑:“背叛主人還敢大放厥詞!”

“是他不仁,怎能怪我們不義!我們兄弟大字不識一個,怎會知道他叫我們辦的是要殺頭的事?”

“太子對你們百般提攜,事到如今,你們竟然敢這樣卑鄙無恥!”

……

一群人打成一團,忽地外邊有人蒙著口鼻過來,將迷藥向這群纏鬥在一處的人撒去。須臾,不分殺手、“囚犯”,一群人全倒在一處。

郭大人領著人走來,又叫人將白日裡就提出大牢的孔逢春等人叫來,對用鐵鏈子鎖著雙手的孔逢春幾人說:“你們認一認地上的人。”

孔逢春幾個被壓著頭,等捕快用火把照亮地上躺著的人,便低頭去看,將人一個個認了一回,只有兩三個是他們認識的,但這已經足夠證明太子叫人殺人滅口了。

郭大人道:“方才這群人喊太子,你們當也聽到了吧?”

孔逢春的臉在暗夜裡漲紅,他們兄弟被困在天牢大門外隱蔽處,將方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枉費他們這般重情重義,太子竟然要滅了他媽的口,“私交外官,果然是死罪?”

郭大人點頭,“除非是親戚、世交,不然,私交外官,有互通訊息的嫌疑,是死罪。先前謝尚書家何等的榮耀,如今男為奴女為娼,也有幾分是因為私交外官的緣故。”

聽說謝蘊的事,孔逢春幾個立時恍若當頭棒喝,忙對郭大人道:“大人明鑑,我們兄弟自幼無人教導,不曾讀過書,不知道這些家國律例。”因跪著磕頭,鏈子又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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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人道:“你們如今知道了,快快招供吧。若上邊不點頭,本官敢查那人的案子?”

孔逢春心裡暗暗稱是,被押解去了大堂,便一五一十地將如何蒙太子垂青的經過說了一說。

郭大人有意感慨:“昔日安南伯結交水上匪類薛令、穆行,蘇州就有了一場大亂子。謝家垮了,連帶著跟謝家交好的安南伯也被吵了家,就連冉侯府經過那件事,事到如今還一蹶不振,只怕家道也不長遠了。”

孔逢春臉色一變,“大人明鑑,草民只做過這事,旁的再也沒插手過。”

“秀水村的上百條人命呢?”郭大人問。

孔逢春忙道:“那是洪成做的。”忽地臉色一白,“壞了,大人快去救洪成,太子能來滅我們的口,也會去滅洪成的口。洪成帶著傅元說什麼大隱隱於市,藏在瓊縣他相好玉紅家裡。”

“玉紅家在哪裡?”

孔逢春趕緊搖頭,“草民黑燈瞎火跟著洪成去過一遭,到底在哪裡記不得了。”

郭大人一個眼神後,五六個捕快趁夜出了衙門。

郭大人又問孔逢春:“除此之外,太子還吩咐你們做了什麼?”

孔逢春道:“太子還叫我們去查訪民間的奇人異士。他說既然有個死了又活過來的雪豔,就定然還有其他活過來的人,他想知道死了又活過來的法子。”

“……那他知道了嗎?”郭大人素來嚴肅的人也不禁對這話嗤之以鼻,太子竟然會信那無稽之談?

“有兩個自稱懂得這道行的人跟太子見了兩次,教太子佈下了五芒星陣。”

“陣布在哪裡?”郭大人忙問,“可是在太子宮裡?”

孔逢春連連點頭,“依著那兩人的話,是布在太子寢宮裡的。”

郭大人聞言,便知太子越發將事情鬧大了,雖說那陣是他求再生用的,到底是巫蠱一事,不能不彙報給皇帝。

郭大人等天一亮,便坐轎子進宮去跟皇帝稟報。

皇帝初初起身便聽聞這訊息,不似郭大人想的羞惱,竟然平靜地說,“朕年輕的時候銳意進取,眼看著幾個兒子很好,便不肯多費心思在他們的教養上,不想竟然養出這麼一個傻兒子。”搖頭嘆息再三,便對郭大人說:“既然郭大人查到此事,請郭大人帶著錦衣衛查抄太子府。朕稍後再來。”略想了想,對太監說“去靖王爺府上,叫靖王爺將雪豔悄悄地提到太子府裡。再將其他王爺、皇子都給朕叫過來,若有哪位妃嬪敢過來求情,暫且記下名字,今日之後,不需再來回朕,直接令她們遷入冷宮。”

“那今日的早朝……”太監忙問。

“停了吧,就說,東宮出事,暫停一日早朝。”

那太監聞言,知道太子在劫難逃了,趕緊退身向外去靖親王府。

郭大人忙也起身,領了幾個錦衣衛,便向太子東宮包抄過去。

東宮裡太子正準備上朝,聽人說郭大人領著錦衣衛上門,一顆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住,彷彿靈魂出竅一般,久久不言語,等靈魂歸位了,就覺心跳如雷,渾身上下冷汗淋漓,“不知郭大人上門是為了……”

“奉旨查抄東宮,還請太子行個方便。”郭大人先將君臣之禮恭敬地做完。

“查抄東宮?”太子冷笑,待要說話,又見錦衣衛過來,知道跟郭大人強辯沒有什麼用,便閉著眼樹樁一樣地站著。

郭大人帶人直奔東宮而去,竟然瞧見太子寢宮裡有奇陣三四個,民間巫蠱做法用的物件,也尋到一兩個。

太子握著拳頭,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陣仗,乃是祈福所用,那些東西,春日祭祀、冬日祭祀裡也有。”這些陣若不細看,誰會留意到?況且,他也只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地試一試,並不是像有些人沉迷於修道成仙,連神智都不清楚了。

郭大人道:“太子莫急,等會皇上便領著眾皇子們過來。”

太子一怔,心裡依舊憤憤不平,在他看來,若非他妄想弒父篡位、巫蠱震魘皇帝,皇帝斷然沒有理由這般對他;若皇帝針對他,那就是吹毛求疵,無論他做下什麼,皇帝都能從中找到錯處。

“皇上駕到!”一聲呼喝後,太子雖未看見皇帝,已然跪下。

皇帝領著凌郡王、靖親王等人徑直向太子寢宮而去,內監忙勸皇帝:“皇上,太子宮裡有奇怪的星陣,只怕會對皇上不利。”

皇帝道:“你說,朕身上有沒有帝王紫氣?”

內監忙堆笑道:“皇上乃是真命天子,身上自然是有的。”

“朕的帝王氣數莫非要盡了?不然區區一個小星陣,朕就怕了?”皇帝戲謔道,將一眾兒子領到太子寢宮裡,便抬頭向太子佈下的陣看去,“太子果然高瞻遠矚,這麼快,就想到下輩子的事了。莫非,你日日想著的就是:我有恃無恐,不管今生如何,總有下輩子。”

太子噗通一聲跪下。

皇帝待要坐在太子床上說話,又聞到那被褥上奇香撲鼻,依稀猜到太子昨晚上在那做了什麼好事,便又領著兒子們出來,到東宮正殿裡坐下,指著太子,卻看向其他人,“你們的那些過河拆橋、上房抽梯、隔岸觀火、隔山打牛的伎倆朕早幾十年就見識過了,說起來,這些伎倆朕玩得比誰都好。”

凌郡王一凜,原以為自己能獨善其身,此番過來不過是看太子笑話,不想皇帝說“過河拆橋、上房抽梯、隔岸觀火”,卻是盯著他說的。

“父皇——”太子糊塗了,皇帝嘴中的“你們”二字,不禁叫他覺得今日倒黴的不是他一個人。

“朕若玩得不好,怎能做了皇帝?朕私心裡是想叫你們歷練歷練的,有道是優勝劣汰,皇位終歸要有人來坐,朕不想將皇位交給一個窮兇極惡的人,也不願意將皇位送到一個懦弱無能,處處要朕要母家庇護的人手上。是以,爭是一定要爭,但如何爭,就看你們的手段。許你們積極上進,也許你們真真假假的裝作‘不爭’。但手段下作的,朕瞧見了,立時便處置了他。”

理郡王額頭流汗,癢癢得難受,靖親王偷偷覷了眼皇帝,凌郡王略安了心,心想原來皇上不喜歡跟母族親近的;其他年幼皇子們或有嚇得臉色蒼白的,或有若有所思的,或有懵懂不解的。

“雪豔何在?”皇帝問。

靖親王忙做出“皇帝私下裡許他養著雪豔”的模樣,開口說:“父皇,雪豔已經領來了。”

“領進來吧。”

眾皇子們齊齊好奇地準備去看傳說中死了又活過來的雪豔是什麼模樣,看見一臉色蒼白憔悴、鬢髮花白卻眉眼秀麗的男子進來,眾人紛紛抽了一口氣,雪豔這模樣,當真妖異。

皇帝嘲諷地看向太子:“雪豔,太子殿下想學你死後重生。”

雪豔咳嗽兩聲,將死的人了,被皇帝拉過來教育兒子……為了小海,少不得要遂了皇帝的心意,“那太子可錯了,學草民……那太子殿下可大錯特錯了,草民活了兩輩子,只覺得這人呢,還是只活一輩子的好。上輩子報過仇的仇人還好端端的活著,看了他們,草民就想再報仇;上輩子,草民受過他們恩惠的恩人,這輩子,總會找出他們的弱點短處,生怕他們連累草民,於是恩將仇報……人活得久了,好的事都會忘記,壞的事,會越記越清楚。活了兩輩子,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草民上輩子是大學士,這輩子……還想做了宰相呢。”

太子臉上微微泛紅,“父皇,靖親王私藏雪豔……”這罪比起他的不算小吧?

“朕許他藏著的。你們瞧瞧,雪豔身為大學士,如今落到了什麼下場?誰還想學他死後再生?”

眾皇子們沉默不語,紛紛看向雪豔,看雪豔臉色灰敗、行動遲緩,暗想這死後再生莫非還會反噬?

太子道:“父皇,兒臣不知父皇從哪裡聽到謠言,但兒臣最初聽所雪豔是死後再生之人後,是如何看待他的,父皇看得一清二楚,定是有人陷害兒臣……”他對重生之道並不痴迷,但皇帝口中,就彷彿他是個這輩子沒過完,就一心求下輩子的瘋子一般。將話說完,對上皇帝的眼睛,忽地明白皇帝才不管他對“死後重生”的事痴迷到什麼程度,皇帝要的,不過是一個教訓兒子們的機會,警告其他的兒子們不可迷戀巫蠱讖言。

“雪豔,將你兩輩子的事,撿著要緊的說一說。”

“遵旨。”雪豔強撐著,簡要地將自己上輩子忍辱負重、飛黃騰達、遭人暗算等經歷說了,又將這輩子眼高手低、險象環生等說一回,耳朵裡聽皇帝敦敦教誨眾皇子什麼不可依照常理看人、遇到變故如何變通,心內嘲諷得很。

太子也有些麻木,原以為皇帝領著人來罵他,不想卻是在教導其他皇子們如何“上得了檯面”地爭皇位。

“父皇竟是連罵都不願意罵我了。”太子默默地心裡說著,眼睛一酸,越發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靖親王藏了雪豔,理郡王愛孌童,死在他身下的孌童只怕比秀水村的人還多……為何他們都沒事,單單他有事?冥冥中,太子終於想明白給他惹禍的是他那太子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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