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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狂飈

這無聲的世界中,元昶看見燕七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名高壯的蠻兵, 猙獰地舉起彎刀,兇狠地向著燕七的後背劈砍了下來!元昶覺得這一刻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白色, 顯得那般荒涼無力, 他拼著最後一口氣, 奮力地揮出手中的戰戟,他怎麼能讓她死在自己的眼前?即便終究要死在一起,他也絕不允許她在他的前面閉上眼睛!

戰戟揮出, 灰白的世界拋灑下殷紅的血跡,蠻兵猙獰的頭顱哪怕在脫離了軀體飛出去的一刻,還在惡狠狠地瞪著燕七, 而那彎刀卻竟在繼續劈落,閃動著殘酷的寒光,挾帶著死亡的氣息。

元昶縱身撲上前去,將燕七擋在自己的身下,彎刀的寒意瞬間浸透甲衣,他等待著死亡降臨的那一剎那, 而就在此時, 突覺腰上一緊, 整個人被箍著腰身硬生生地一個翻轉後摁倒在地,那彎刀落到後來已經沒了力道,同著蠻兵的屍體一起重重地倒向了一旁,堪堪擦過他的身體。

“知不知道這一招我是跟誰學的?”燕七的聲音忽然在這安靜的世界裡清晰地傳進耳中。

元昶努力地睜著眼睛看著身上這位才剛用了一記角抵招式把他扳倒在地的女漢子。

“跟你學的啊,忘了嗎?去年上巳節的時候你對我用過這招呢,你說這招叫做‘迴旋摔’,怎麼樣,我學的還可以吧?”女漢子記性絕佳。

元昶看著她,一瞬間全世界的聲音和顏色都回來了,頂上靛藍的夜空,銀白的月亮,烏黑的甲衣,鮮紅的血,還有光彩奪目的眼前人,嘈雜紛亂殘酷淒厲的背景音下,這人嘴裡的聲音美妙如歌。

“你這……”元昶躺在身下的屍體堆上,有氣無力地笑出一聲來,“……傻小胖。”

元昶就這麼躺著,身上沒了丁點兒力氣,可是莫名地覺得很舒服,從頭到腳,由皮至心。

周遭的喊殺聲交手聲仍在持續,聽起來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真他娘的累啊……睡一會兒吧……好好兒地歇一歇……

“不能睡哦。”美妙的聲音又響起來,卻不知為什麼震得他頭疼欲裂。

“噓……別說話……”元昶含混地道,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實在是太困了。

“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麼來著?”他聽見燕七問,簡直是聲如洪鐘啊洪鐘!頭好疼!

剛才他有對她說話嗎?說了什麼來著?他竟然想不起來了,滿腦子唯一的念頭就是累和困,不行了,必須要睡一睡,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元昶,你不要睡啊,睜開眼睛,我給你做鬼臉你要不要看?”

小胖子好聒噪啊!……鬼臉?就她那張面癱臉還會做鬼臉呢?好想看看啊……可是眼睛怎麼也睜不開……不行……睜不開……要睡著了……再也不想醒來……

——嘶!好涼!什麼鬼東西!

元昶費力地睜開眼,卻見燕七手裡拎著個水囊,囊裡的水盡數澆在他臉上,這會子還在從囊口往下滴著殘留的水。

“別睡,”燕七低下頭看著他,“再堅持一會兒,援軍來了。”

援軍?

元昶想要坐起身,可是渾身上下早已虛脫透支,完全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

燕七把他扶坐起來,向著遠處一指:“你看,大旗上繡著‘燕’字呢,我爹。”

元昶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然而還是努力地瞪大眼睛,卻見那狂濤般洶湧奔騰而來的烏甲兵團,不是燕家軍還能是誰!那黑底子的大旗上殷紅的大字,可不就是個“燕”字!

燕家軍來了!

驍騎兵們振奮又激動,蠻夷兵們惶張又驚恐——燕家軍來了!

暴風掠地,奔雷翻滾,燕家軍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狂飈而至,一聲“殺”字海嘯山呼,萬蹄紛踏地動山搖,燕子連弩喚起狂風驟雨,刀光劍影絞碎一切生機!什麼是殺神過境,什麼是戰魔凌世,當蠻兵們見識到時,早已是身首異處化為了肉泥!

才剛還在四處剿殺天.朝兵的蠻兵頃刻間便被燕家軍摧枯拉朽地衝了個七零八落,骨子裡的兇殘讓他們立刻奮力反擊,然而不過須臾功夫現實便讓他們看清了差距——擋不住,拼死也擋不住!

蠻夷兵想要撤了,迅速地從各個地方潮水般退去——可又豈有那麼容易!驍騎兵們早便殺紅了眼睛殺滅了靈魂,嘶吼著,瘋狂著,不顧一切地反撲著,斷了臂膀又如何,失了腿足又怎樣,追上去,殺!殺光這蠻夷,殺清這仇恨,殺回這太平人間!

元昶握緊手中的戰戟,突然間有無限的力量湧入四肢百骸,他從地上跳起身,道一聲“跟上我!”便帶了燕七大步向前奔去,前方一名蠻兵正騎了馬想要擇路而退,卻見元昶騰空躍起,半空裡戰戟帶著裂天破地之勢重重劈下,那蠻兵登時便掉了半邊身子,向著旁邊一歪跌下馬去。

元昶身形不退,足尖一點馬額翻身跨上馬背,探下肩一伸手,燕七已經將手遞了過來,兩手一握,一提一放,燕七已是穩穩跨落在元昶身後,元昶一夾馬腹,勒轉馬頭,揚起戰戟,勢不可當地衝開蠻兵的陣團,徑直奔向燕家軍撲殺來的方向。

“我把你交給你爹!”元昶喝著,“然後我去殺敵!燕小胖——這回沒法兒跟你死在一起了,你好好活著,明年這個時候記得給我上炷香!”

“人太多,不要去找他啦,”燕七在他身後道,“你幫我撈個箭袋,我可是去年綜武賽的最佳炮呢。”

“哈哈!”元昶一聲朗笑,果然一抖戰戟從地上的死屍身上挑起一囊箭來甩給燕七,燕七的弓自始至終都未離手,此刻得了箭便是虎生雙翼,搭弦引弓,箭似流星,永不會浪費箭支,每一支箭射出去都是一記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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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昶的戰戟更是所向披靡,寒光掠處,頭顱飛,血雨落,直殺得蠻兵丟盔棄甲莫能阻擋!

兩人一騎,一遠攻一近戰,宛如兩枚煞星降世,一徑殺開條血路,正在蠻兵陣中橫衝直撞,便見那廂突地飛來一騎,馬上人長鞭甩出千萬道厲影,或卷或拋或掄或勒,直將蠻兵們抽得四下紛飛,破落不堪。

“你怎麼樣?”這人縱馬追上來,問元昶身後的燕七。

“我很好,你呢?”燕七也問他。

“我也還好。”他說。

“那我就放心啦。”燕七道。

“聊什麼聊!”前面的元昶惱道,“打仗呢!”

“打打打,”燕七道,“我箭用完了,再幫我撈袋箭吧。”

這話不說還好,便見這廂元昶一挑戰戟,那廂蕭宸一甩長鞭,兩袋箭譁地就撞到了面前,險沒把燕七給撞下馬去,得虧腰力好,上半個身子都歪下去了又楞是一挺腰給坐了回來,也不敢再吭聲,默默地搭箭上弦,一次三發,犀利出手,發發中的。

前面的元昶卻是把馬頭一調,突然折了個方向,放蹄向著旁邊奔去,蕭宸被甩出了幾步,卻也不肯怠慢,立時撥轉馬頭跟了上來,兩人一行衝一行殺,時不時還要不停折轉方向風騷走位,燕七在後面坐著都快暈馬了,兩袋箭灑出去了小半袋。

蠻兵遭遇燕家軍石破天驚式的打擊,再加上驍騎營的包夾反撲,早已潰不成軍,且戰且退,瞅著一處空當便奪路奔逃,燕家軍竟也不追,只管揪著逃不出去的那一夥子往死裡殺,逃出去的卻是顧不得同伴,一味扎頭狂奔,正自慶幸得以逃脫昇天,卻突見前方那溝溝道道峰峰坎坎處乍現無數兵馬,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得一片震裂穹宙的“殺!”聲狂卷而至,那無數兵馬潮水般洶湧奔出,隊伍中藏藍色的大旗上一枚金黃大字,分明寫的是個“武”!

——武家軍?!

蠻兵絕望了,面對天.朝邊關兵最精銳的三支軍隊的聯合剿殺,他們還從來沒有打贏過,前幾天大大小小接連幾仗,無不以失敗告終,使得首領不得不屠殺了許多不屬於天.朝、但長相又近似天.朝人的其他小部族的百姓來冒充天.朝軍隊搭成京觀,以惑亂天.朝方的人心。

蠻兵們放棄了逃跑,揮起彎刀決意與天.朝兵死戰到底,混亂中,他們聽見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喝道:“給老子殺!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戰爭中從來沒有憐憫,經這一夜,註定只有一方才能看到明早的太陽。

而在驍騎營和燕家軍這邊,殺戮已經接近了尾聲,一小撮殘餘的蠻兵還在負隅頑抗,天.朝兵卻都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了,己方陣亡兵士的屍首挑出來擺放到一邊,回頭要交給專門負責的人帶回城去,對方的屍首全部割下頭顱帶走,軀幹堆在一起焚掉,避免在如此炎熱的天氣裡滋生瘟疫。

元昶砍掉最後一名蠻兵的首級,身體已有些搖搖欲墜,他本就早已虛脫,後面這一場完全是在透支元氣和精氣,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並且旋轉不停,失去意識之前,他轉頭和自始至終都沒能甩掉的蕭宸道:“你給我把燕小胖安全送到家!否則我殺……”就一歪身往馬下摔去。

燕七在後頭連忙一伸手想要把他撈住,奈何這位早已長得人高馬大渾身腱子肉,身上還套著沉重的盔甲,人一失去知覺本就比平時要沉得多,這一撈非但沒撈住,還把她給一併帶下了馬去,好在燕七反應快動作靈,落地的時候十分完美地避免了讓自己摔個狗啃屎,但也因此產生了副作用——直接就跨坐在元昶肚子上了。

“幹嘛呢?!”旁邊有人大喝了一聲。

燕七一抬臉,見吼她的是個來打掃戰場的兵,而這兵的旁邊,一位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的先生正和她對上了目光。

燕七:臥槽。

先生:臥槽。

“那啥,”燕七特別泰然自若地從元昶身上站起來,“你沒死啊?那我放心了。”

“……”馬上的先生看了她半晌,翻身跳下地,大步走到面前,一把薅住燕七的腰帶,一隻手就給她提了起來,一直提到她的臉和他的臉平行,帶著一臉血地看著她,“你給老子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城裡風傳你讓蠻子殺了還被挑到京觀上示眾,我來鑑別一下真偽。”燕七道。

一臉血的先生瞪了她半晌,忽而“哧”地一聲笑開了:“娘的,不愧是老子的閨女!腔子里長的是他娘的一顆熊膽!”大手在燕七的臉蛋子上拍了拍,把人放下地,一指地上躺著的元昶,“這小子是誰?”

“驍騎營的,我朋友,殺敵殺得脫力了,可有軍醫能給他瞧瞧?”燕七問。

燕子忱便扭頭叫人:“老扁!過來給這小子看看!”

一個長得扁頭扁腦的傢伙連忙跑過來給元昶檢查身體,燕子忱又一指那邊的蕭宸:“這小子又是誰?”

“也是我朋友,陪我一起來驗證京觀的。”燕七道,“他叫蕭宸。”轉頭和蕭宸道,“這是我爹。”

蕭宸抱拳:“燕將軍。”

“老扁,一會兒給這小子也看看。”燕子忱道。

燕七聞言仔細看向蕭宸,見他也是滿頭滿身的血,分不清是蠻兵的還是他自己的,便問:“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蕭宸道。

“說實話啊,否則轟你回家去。”燕七道。

“受了。”蕭宸道。

“……”燕七看向她爹,“你們軍裡就一個郎中啊?”

“老方!滾過來!”燕子忱扭頭大著嗓門,“給這小子瞧瞧傷!”

一個方頭軍醫竄過來,摁著蕭宸開始上下其手。

“過來,我問你,”燕子忱帶著燕七走到旁邊揹人的地方,蹲下身仰起頭來看著她,“沒嚇著吧?”

“還行。”燕七道。

燕子忱上下打量著燕七,儘管剛才第一時間已經確認了這丫頭沒受傷,這會子還是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見雖然也是一臉一身的血和土,但身上衣服都還完好,沒有刀劍劃破的痕跡,這才一掌拍在燕七肩上:“行,命挺大,隨我!”

“……”這個還有隨家長的?

“你才剛說城裡風傳我死了?”燕子忱這才問到正事上。

“是啊,大家都在傳。”燕七道,沒有提姚立達,怕燕子忱分心。

“你娘聽到這傳聞了麼?”燕子忱關心媳婦。

“聽到了啊,都準備改嫁了你再不回來。”燕七道。

燕子忱哈哈笑著在燕七鼻子上刮了一把:“你這妮子就因為聽見那麼三兩句狗屁糟糟的傳言就敢給我往蠻子的領地上跑啊?!對你爹也太沒信心了!”

“我是怕你被蠻子招安了做了人駙馬,再給弄個小的回來。”燕七道。

燕子忱一瞪眼睛:“你爹是這樣的人嗎?!”

“那壓寨夫人是什麼鬼?”燕七問。

“餓不餓啊閨女?”燕子忱話題轉得比他哥還流暢。

“還真有點餓了,你這兒有什麼好吃的?”

“有酒有肉還有大頭蒜,管飽!”燕子忱起身,伸手一勾燕七後腦勺,邊帶著她往回走邊道,“今兒這場仗多虧了驍騎營把蠻子拖了這麼久,否則我們也趕不上來圍堵,這批蠻子也算得是四蠻聯軍裡的一部分精銳了,今兒能一個不剩地全殲,可以稱為一場勝仗,按慣例明兒要休整一日,晚上犒軍,吃完了我找人把你送回去,不許再跑出來了,聽見沒?”

“我自個兒回就行。”燕七道。

燕子忱也不多說,帶著燕七回至戰場,見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天.朝兵陣亡的將士被擺成了一排靜靜地安放在地上,有專人負責核實他們的身份,而蠻兵的屍體則被堆成了一堆,頭顱皆已砍下,這是論功行賞的依據,回頭還會經過防腐處理,直接拉回總部去交差。

剩下的諸如蠻兵身上的甲衣、兵器及戰馬等物,一律帶走,能收歸己用的便收歸己用,用不上的也不會給蠻子們留下,因此戰場清理過後,倒也是乾乾淨淨,兵士們尋來草葉樹枝,堆架在蠻兵的屍體周圍,點上火,一舉焚之,至於能不能燒得乾淨,那就不是大家操心的事了,時間和大自然會將所有戰爭的痕跡一點一點抹去,不厭其煩地為人類的罪惡做著善後。

驍騎營在這一仗中傷亡略為慘重,不得不同燕家軍匯師一處進行恢復調整,兩軍帶上陣亡弟兄的屍首和所有的戰利品,慢慢地向著武家軍截殺逃跑蠻兵的方向移動。

元昶被人抬上了擔架,軍醫老扁說這貨身上捱了三十多刀,能撐到現在全靠著年輕力壯底子厚,否則早就倆腿兒一蹬見閻王去了,這會子被包紮成了一具木乃伊,全身上下就能露出一張大花臉來。

蕭宸情況還好些,身上七八處傷,倒是都不深,包紮過後還能自如活動,默默地騎著馬跟在燕家父女的馬後。人燕七找著爹了當然要跟她爹共乘一騎,這位心大得上馬就睡了,拿她爹當人肉靠枕不能更順手,她爹堂堂一將軍,在馬上弓著個背活像只大蝦米,就為了讓他閨女能在背上睡得舒坦點兒,連下頭馬兒都放緩了腳步只挑著平地走。

在前頭同等候多時的武家軍碰頭,三軍折嚮往東去,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穿透黑暗之時,終於抵達了邊關軍設於此處的營盤,一片片圓頂子的營帳林立在大塊平整的沙岩上,帳間炊煙裊裊,那是炊事兵正在為凱旋歸來的弟兄們生火造飯,雖然有那麼一部分人已再也無法吃上這頓早飯,但逝者已矣,生活還是要繼續,戰爭還是不停息,這些大兵,早就已經習慣了生離死別和悲中作樂,平靜地接受著戰爭帶給他們的任何傷痛和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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