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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夜光

次日是手工藝展覽兼義賣,四至九組合約好了仍去東溪書院門口集合,燕七和燕九少爺一大早卻先去了武府,武珽傷了腳,姐弟倆一直沒對著機會去探望,這回正好順路。

鑑於武府人口眾多,家裡又有好幾個在朝為官的,當初單位分房子的時候領導特別照顧地按在職員工人頭數給他們分了好幾座挨在一起的府邸,然後武家人將這幾座府邸之間打通了,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宅子,一家百十來口人熱熱鬧鬧地住在裡面。

燕七和燕九少爺是從偏門進去的——真要走正門的話等走到武珽的院子估計嘴就已經打招呼打抽抽了。

由個虎背熊腰的小廝帶著,姐弟倆先去了武玥的院子,然後又由武玥帶著往武珽的院子去,一進門就見武珽一隻腳站在院子當中,光著個膀子在那裡舉啞鈴,明明是數九寒冬天,這位卻已是練得汗流浹背,一見燕七姐弟倆進來,笑著停下手擦了把額上的汗:“二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我們就是來看看你的肌——咿凹腳怎麼樣了。”燕七在弟弟看穿了一切的眼神側目下泰然自若地道。

“五哥現在走路全靠蹦。”武玥插話。

“這麼萌啊。”燕七道。

武珽笑著接過小廝遞來的大巾子擦身上的汗,衝幾人一招手:“進屋坐。”

體育系男生的房間和文學系男生的房間就是不一樣,武珽的房間高大闊朗,桌椅傢俱都是看著沉厚堅實的鐵梨木,牆上掛著弓箭,炕上鋪著虎皮,最弔的是架子上擺著一個完整的熊頭骨——那是武珽親手獵到的戰利品,而至於古董擺件花草屏風什麼的一概沒有,唯一算得上是裝飾的就只有堂屋牆上掛的那幅大鵬展翅圖。

“聽說你前幾天鬧肚子,怎麼回事?”武珽一坐下就笑著問燕七。

“變天的緣故吧,謝謝關心。”燕七道。

“我只是好奇你又吃了什麼別人不敢吃的東西。”武珽笑。

“……想太多對腳傷沒好處。”燕七道。

“元昶給你寫信了嗎?”

“……問太多對腳傷沒好處。”

“和蕭宸練的‘合二為一’到什麼程度了?”

“……打聽太多對腳傷沒好處。”

“你們打算一直這麼聊下去嗎?”武玥忍不住插口。

“我們其實十年前就已經沒什麼可聊的了。”燕七道。

武珽:“嗯,簡直就是相看兩厭。”

燕七:“昂,恨不能把他腳直接打斷。”

武珽:“對,恨不能直接給她腦門兒上貼一符讓她現出原形。”

燕七:“我原形是什麼?”

武珽:“一張符。”

燕七:“……”蛇精病。

武珽轉而望向燕九少爺:“邸報上有沒有什麼新的訊息?”這是在問北塞的戰事。

燕九少爺慢吞吞道:“只知連下了七日大雪,邊城的關口被雪封住,所有的戰報都送不出來,避戰逃災的難民死了無數。”

武珽不由皺了皺眉:“這場雪數十年來罕見,突如其來這一遭,怕也是朝廷始料未及的。”

燕九少爺道:“南方現今也在鬧雪災,今年是災年,旱災洪災雪災輪番肆虐,據聞皇上已準備下罪己詔並加大力度賑災救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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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伯也沒訊息傳回來嗎?”燕七問。

武家兄妹一起搖頭,“我擔心的是天.朝多少年沒有打過艱苦仗了,而周邊蠻夷彼此之間常年戰爭不斷,始終都保持著高水準的戰鬥狀態,再加上處於更北邊的蠻夷地界本就環境惡劣,生來就適應這樣的大風大雪天,這一仗恐怕形勢不容樂觀。”武珽道。

“武伯伯以前有過打雪仗的經驗嗎?”燕七問。

武珽又是一搖頭:“家父家叔以前只在南邊帶過兵打過仗,北邊這樣的環境怕是沒有什麼經驗。”

“沒事,不還有燕二叔呢麼!”武玥自我安慰地順便安慰武珽。

武珽笑笑,沒有多說,實則他和燕九少爺都清楚,哪怕是燕子忱對在這樣的大雪天打仗也是沒什麼經驗的,十數年罕見的雪,這一批的將士有幾個見過?

“樂觀點,”燕七道,“別把爹們想得那麼笨,他們身上的戰功可不是靠吹牛得來的。”

“就是就是!”武玥得到了安慰,連忙點頭。

武珽垂了垂眸,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說實話,我真是很嫉妒元昶,恨不能如他一般說走就走奔赴沙場,縱是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

“厚積薄發也為時不晚。”燕七道。

“不擔心他?”武珽笑眯眯地問。

“……操心太多對腳傷沒好處。”燕七道。

“我們該去看展覽啦!”武玥立刻跳起來叫道。

“好好養傷,”燕七起身和武珽道,“你腳不靈便,送我們到府大門口就行了。”

武珽:“……”

武玥:“哈哈哈哈!”

燕七當然是在開玩笑,辭了武珽,和武玥燕九少爺一起出門奔了東溪書院。

比起昨天的比賽來,今日到書院來參觀展覽的人明顯少了許多,第一是天氣實在太冷了,這會子又飄起了雪花,路滑也不好走,許多人都懶怠頂風冒雪地出門;第二則是因為今天下午有綜武賽,到了精英賽的四強之戰了,那是一場比一場精彩,國民專案當然比手工藝展覽更吸引觀眾。

錦繡書院的終極隊雖然輸給了紫陽已無緣四強,但女子隊卻成功晉級了,武玥下午就得去參賽,展覽只能看半天,燕七陸藕到時候也會去現場觀戰給她助威。

照理燕七身為女隊員也是可以回到女子隊繼續打比賽的,但武長戈不知為什麼沒有發話,燕七也正好樂得輕鬆,倒是武玥聽過武珽就此事的猜測:“殺雞用牛刀,對你們這些殺雞的刀來說實在起不到鍛鍊的作用,所以索性什麼刀就用在什麼地方,各安其位。”

東溪為展覽安排的場館遍佈在書院各個地方,要想把展館逛遍得在東溪書院內轉來轉去——這也是東溪的領導們的一點小私心,當然也算是東道主的一點小特權,這種安排可以讓前來參觀展覽的觀眾們更多地見識到東溪書院內部的優美環境,為明年的生源拉拉印象票。

場館這麼一分散,每個館內的觀眾人數就更顯少了,整個館內冷冷清清,只有幾個負責看場子的東溪學生在裡面溜達來溜達去。

四至九團伙不緊不慢地穿行在各個展館之間,倒是可以不受干擾地細細欣賞這些充滿著創造力和想象力的傑作,如果看著喜歡的就當場掏錢買下,這些展出的手工藝除了學生們的作品之外還有許多是官富之家的收藏品,本次特意捐出來做慈善用的,那價值就更高一些了。

燕九少爺和崔晞兩個在團伙裡算是在這方面比較內行的,所以大家基本上就跟著這二位走,這二位在哪件展品前多停一會兒,大家就盯著那件展品多看一會兒,不明白的地方還會七嘴八舌地問,比如這件展品藝術性表現在哪方面啊?那件展品是用什麼材質做的啊?怎麼做的啊?能吃嗎?買回去倒手賣了能翻倍掙錢嗎?等等。

崔晞好歹還能笑呵呵地答兩句,燕九少爺乾脆直接裝年老體衰,慢吞吞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大家經常走著走著看不見他了,轉回頭見那貨揣著手停留在八丈遠之外盯著塊不知是石頭還是蠟的雕塑品細看。

“走快點喲,”燕七招呼弟弟,“我們要拐彎了,這邊全都是各種畫作,你喜歡的喲。”

燕九少爺慢吞吞拔腳跟過來,一轉彎,果見全都是畫,有木頭畫,有鐵畫,有糖畫,有沙畫,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所有的畫都不是老老實實地畫在紙上的……哦,不對,還是有那麼一幅畫就是畫在紙上,規規矩矩地在牆上掛著,畫的是一片汪洋大海,海的上空是大朵的雲,畫技很好,作為純畫作來義賣的話大概也能賣出個不錯的價錢,可這樣一幅普通的畫掛在手工藝展館裡,就顯得太過普通平常沒有新意了。

“所以這幅畫有什麼奇特之處嗎?”武玥問燕九少爺。

不等燕九少爺搭話,那廂卻走過來一位負責看場子的東溪的學生,聽見武玥的問話便答道:“當然有,沒有特點的東西我們展館裡可是不收的。這幅畫不能用平常的法子來欣賞,你們看,現在這幅畫的畫面裡呈現的是雲和海對吧?”

眾人一邊點頭一邊看著這人。

“好,現在你們在這裡等等,我去佈置一下,馬上你們就知道這幅畫的奇妙之處了!”這學生大步走開,將旁邊幾根殿柱之間厚厚的幔帳放了下來,立時遮住了大片的光,然後這學生又走到另外一邊去,照樣將殿柱間的幔帳都落下,一時掛著畫的牆的另三邊都被幔帳遮擋了住,形成了一個光線難以透入的四方空間,空間裡一片黑,眾人正不明所以,卻忽覺得牆上的那幅畫上有些星星點點的東西正在慢慢地發出光亮來,這光亮之處越來越多,直到出現了一整幅的星空銀河與山川流水圖在眾人的眼前!

熒光畫啊,燕七感嘆,光線充足的時候是一幅圖,光線變暗時就由熒光勾勒出另一幅圖來——再一次給智慧的古人跪了。

“老天!這是怎麼做到的?!”天真的古人武玥驚呼,連陸藕都是一副驚訝不已的神情。

少年老成的古人燕九少爺卻淡定依舊,揣著手慢吞吞地道:“夜光畫。《昨夢錄》有載,南唐李後主有一幅《牧牛圖》曾獻於宋太宗,圖中日間見一牛食草欄外,而夜間則見牛宿欄內,太宗以詢群臣‘為何如此?’皆莫知之,獨有僧人贊寧解惑,說此係因為,用海南珠脂調和色料畫的只有夜間能見,而用沃焦山石磨色畫的,則只在晝間能見,此畫是用二色各畫一牛所致——以上說法俱是傳聞,究竟有沒有這兩樣東西當世尚未證實,然而夜光畫秘術卻的確有之,現今不知是已失傳還是持有此術者不欲為外人道,總歸傳世畫作少之又少,這一幅價值不菲。”

“這幅畫是誰畫的?”武玥聞言連忙問那東溪的學生。

那學生從懷裡掏出張紙來,上面寫的是此展館內所有展品的作者或捐贈者,正一一細找,卻見燕九少爺似是突地從那畫上發現了什麼,幾步走上前,盯著那畫的左下角落款處看了半晌,轉回頭望向正看著他的燕七,指尖點在落款上方的兩句詩上,慢吞吞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眼前滄海小,衣上白雲多。”

暑假在御島上時,燕子恪曾給過燕七一件衣衫,那衣衫的衣襬上就寫著這兩句詩。

“巧合?”燕七走過去,“這兩句詩本就是佳句,聽過並喜歡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如果這兩句詩說明不了什麼的話,”燕九少爺的指尖滑到下面的落款處,那是一個很奇怪的標誌,像是“甲”字中間多了一豎,燕九少爺壓低了聲音提醒他姐,“三友洞裡石像中的一個系的那塊玉佩。”和這個標誌一模一樣。

“我的天,這世界真小。”燕七道。

“而且,這兩句詩的字跡,同你從書院地下藏書室中無意拿回家的那張紙上的字跡有九成相似。”燕九少爺語速不再慢,一副已經燃起來了的狀態。

“……這麼巧的事一再發生,讓我有些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燕七嘆道。

“這個巧,也不是沒有根據,”燕九少爺勾勾唇角,“據我所知,錦院以前針對調皮搗蛋的學生曾有一種懲罰措施,就是罰之謄抄藏書室中的古籍卷冊,這也算是一舉兩得之法,既能磨練調皮學生的心性,又可多儲備留存幾份珍稀古籍或孤本。大伯和他的兩位朋友當年約是頗令書院頭疼的那類學生,倘若我們再去藏書室裡找一找,很可能還能看到大伯的字跡。”

“你是怎麼確定那張紙和這幅畫二者字跡相似的?”燕七問福爾摩斯·弟。

“‘雲’這個字,寫它的人總喜歡把下面這兩筆畫成雲朵形的弧,按書法的規矩來說,這樣的寫法實在很是叛逆不羈有違正道,”燕九少爺道,“天下間用相同寫法的人只怕沒有幾個,就算不是同一個人寫的,也一定是彼此熟識的兩個人寫的。”

“所以,三友洞的其中一個,藏書室中寫那篇字的人,及畫眼前這幅畫的人,實際是同一個人?”燕七道。

“說得再明白點,”燕九少爺看著燕七,“這個人,就是三友之一的,流徵。”

“那麼提供這幅畫的人……”燕七和燕九少爺望向那位還在名單上找來找去的東溪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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