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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秘辛

母親為何會死?據萩娘幾年來悄悄打聽所知,母親並不是得了任何致命的疾病或慢性病,不然不會死在臧家,按舊例得了重病哪怕是主母也要移到莊子上去休養的。臧家上下對阮氏的死亡避諱莫深,當年知情人都被打發得差不多了,新進的小丫頭又被調教過不可議論此事。

最重要的是,母親死的時候萩娘已經四歲了,這歲數的孩子是有一定記事能力的,但問題在於,萩娘沒有這段記憶,在臧家醒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孤女了,臧俊和鄭氏都以為她應該知道些內情,但她實際上根本一無所知,故而旁人就算旁敲側擊她也是一臉懵懂,難免鄭氏會覺得她心思深沉——這才是最危險的。

想到這裡,萩娘珍重地下拜,肅然道:”還請媽媽告知內中情形,萩娘已不是小兒了,須得知曉這利害。“

李媽媽很欣慰,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她扶起萩娘連稱”不敢“,靠近萩娘一起坐在榻上,湊近了才悄聲說起了當年情事。

原來當年阮幼娘懷萩娘的弟弟熹哥兒之時,臧俊正被新來的上司丹陽郡守好一番折騰,忙得腳不沾地無暇著家。早年這丹陽郡是東吳孫家內弟吳景一族世代罔替擔任郡守的,吳氏一族在丹陽郡根深葉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典型的好好先生守成過日子的主。北方士族南下後,新都建康周圍的郡縣勢力分佈就有了很大變化。仔細想想也是這個理啊,都城在北京那北京周邊房產就值錢,都城在建康那建康周圍房產就增值拉,怪不得你搶我奪的。她們這幫小魚小蝦可沒法參與上層皇族士族之間的傾軋,只知道最終結果是原丹陽郡太守吳萌被趕到了南面去做什麼校尉,雖是職稱漲了半級但卻從一方大員變成了閒職武官,明升實貶得太直白了。

新來的丹陽郡守姓陳,是當年最得聖寵的陳淑媛從弟。

古往今來,外戚出身的官吏有個共同特點就是不學無術只愛撈錢。

陳太守也不例外。

丹陽郡世代為吳氏所佔,可以說是吳氏的一個沒有城牆的小王國,各方勢力已該鬥的鬥過該拿的拿過,資源都分配完畢了外人要如何插手?

陳太守的師爺給他出了個“好”主意。

以當下局勢紛亂,民當自強為藉口,丹陽郡開始在各地強徵20歲以上40歲以下青壯年,號稱練兵,實則利用免費勞動力。

民怨滔天也就算了,關鍵這徵人的條件也太過分了,根據各家有多少地來出人,每十畝地出一個人,不滿十畝按十畝算。

那普通老百姓就是只要有地就要出一個精壯的男人,那些莊子佔了大片土地的士族地主們更是叫苦不迭。

陳太守的想法很簡單。

好嗎,地產商鋪你們都瓜分完了,大活人你們總不能鎖在家裡吧,大家都要混口飯吃,不給大爺財路那大爺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丹陽郡的大地主們完全沒料到新來的太守那麼沒臉沒皮,可人家是皇妃的弟弟,陳淑媛正得寵,誰敢沒那個眼色去捅簍子?君不見直臣忠臣死得快,唯有小人遺禍萬年。

直接反抗那是萬萬不行的,那就只能起用“拖”字訣,就是不給人你能咋辦?

於是作為陳太守小弟的臧俊就只能鞍前馬後各種奔走,各家各族地勸誘安撫,完全成了個受氣包。

萩娘不禁佩服自家老爹的氣度涵養,要是她肯定撂挑子不幹了。

雖然最後各大士族地主們紛紛掏銀子掏地解決了此事,丹陽郡再一次獲得了安寧,阮幼娘卻難產了。

首先是早產,早了十來天,原定去建康請的穩婆還沒接來,只能在京口找當地有名的穩婆黃婆子。

黃婆子接生了二十多年,從熟練度來說是完全足夠的,但夫人難產了,怎麼都生不下來,根據黃婆子的經驗再不生出來就會生死胎了,於是只能差人去問臧老爺那個經典的問題”保大還是保小”?

臧老爺在書房也呆呆地等了許久,他太希望生個嫡子了,最後等來這句話,雖然對不起阮氏,臧俊還是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個字。

“小”。

之後發生的事情很血腥,李媽媽想起當時滿地滿床的血就後怕,也沒跟萩娘細說,只說最後孩子生出來了,阮氏也沒死但身子敗了,坐完月子還躺了3個多月才能下地。

沒人去和阮氏說過當初老爺的選擇,李媽媽也守口如瓶。但阮氏和臧俊終是夫妻離心了,兩人再也不同房。

對臧俊來說,當他決定保孩子的時候,在他心裡阮氏已經是個死人了。

可偏偏阮氏沒死,這讓他又內疚又羞愧,無法面對阮氏。

阮氏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再養育孩子了,她自己非常清楚,夫君的愧疚落在她眼中更是心如明鏡。

兒子的名字是阮氏取的,熹。

悟以往之不鑑,知來者之可追。

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在這夫妻間微妙的氣氛中,鄭氏出現了。

每年十月,臧俊會親自去莊上收租。莊戶人家,肥雞美酒,盡情享受。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阮氏自然是沒跟去的,臧俊也樂得在外自在悠閒。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闊步,觀看野景。

突然一騎一人狂奔而來,縱馬的似是一女子著紅衣,遠遠的踏草而來,萬綠叢中一點紅,煞是好看,臧俊不由得看呆了。

馬跑近了臧俊才發現那女子騎馬的樣子非常詭異,雙手死死地抓著韁繩,頭髮衣服全亂了。

來不及多想臧俊飛身過去攔馬,那馬跑了多時想是也累了,居然堪堪被攔下,讓臧俊救得美人。

那女子雖神色慌亂,卻也頗有幾分姿色,發同漆黑,眼若波明,芊芊十指掏出一條蔥綠繡纏枝紋汗巾掩面,臉微微地轉過去卻不時拿眼一溜觀察臧俊形貌。稍整衣衫後,那女子福身相謝,求問了臧俊名諱後隨跟來的從人離去。

十來天後媒婆就上門了,說合的是滎陽鄭氏的旁支,丹陽郡戎蠻府長史鄭何的第七個女公子,雖是庶出,但從小嬌養在嫡母身邊,很得雙親和鄭府老夫人的寵愛,性情和順,通曉六藝,尤善女紅,說得天花亂墜天上有地下無,願來府上做妾。許是為了不刺激阮氏,臧俊並沒有答應。

過年的時候臧府收到一份年節禮,送禮的正是鄭何,感謝臧俊十月間救了自家女郎鄭七娘,臧俊這才明白那麗人就是鄭七娘。

說起來鄭長史官階還比臧功曹高兩三級,鄭七娘又是自己掌過眼的難得的美女,這樣的好事放在平時肯定想也不想就滿口答應了。

多情溫柔的臧俊還是去找了嫡妻阮氏商量,阮氏只問了一句話“進門時你許我有嫡子就不納妾的話還算數嗎”?

臧老爺沒料到行事大方的嫡妻還有這一手,那新婚時的甜言蜜語哪能作數,惱羞成怒地喝道:“既嫁從夫,你阮家的家教太差。”

阮氏的臉立刻就白了。

臧俊也有點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但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一甩袖子走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阮氏和自己的嫡長子。

看似柔弱的阮氏把李媽媽留下照看住在西苑的萩娘,讓李媽媽的男人任安連夜帶著熹哥和奶孃趕回溧陽交給太夫人。

阮氏就一根汗巾把自己給掛在了臧家的樑上。

萩娘聽得又可氣又可笑,可氣的是自己老爹不夠磊落,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一堆,可笑的是自己的親孃為了親爹的一句話就上吊了,撒手拋下一個不懂事的女娃娃和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奶娃娃,這是何等的不負責任何等的心理素質太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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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不嫌母醜,子不語父之過,可這爹媽也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李媽媽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忙用壓得更低的聲音附在萩娘耳邊說:“奴婢懷疑夫人可能不是自殺。”

萩娘這回是真的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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