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洙玹對顧時卿來說是什麼人？是最信賴的女團隊長，是仰慕的學姐，還是初戀一般暗戀過的人。所以顧時卿在面對她的時候，對待感情尤不自信。
蜜蜂喜歡花的甜蜜，飛蛾喜歡火的耀眼，但它們同時向中意之物靠近，卻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一個收穫喜悅，一個失去生命。顧時卿兩者都不是，是一個理智的人，所以他就遠遠站著，看著，即使圍著轉也不會靠近，維持這種狀態就可以滿足。就算偶爾越過他自己制定的邊界接觸，他也會認為那就像不存在、沒發生過一樣。
這一次，顧時卿還剩最後一個辦法。
他以自己最不自信的一種方式，向裴洙玹問道：“那我們之間的感情呢？我和你，你和希妍她們三人，我們努力到現在，可不是為了一個支離破碎的結果。”
裴洙玹如雕塑般完美無瑕的臉，清冷、白皙，面無表情，這也是顧時卿最看不透的表情，讓他惴惴不安、七上八下，彷彿向心愛的女孩子告白後，在等她的回答。
裴洙玹沉默著，彷彿在從一數到十，等待時針指向整點，水從高山流入河海，然後露出些許複雜的微笑道：“我其實沒什麼朋友，之前和‘粉絲’們相處得不錯，在那裡面結交了幾個不錯的人，算是朋友，不過後來那些人做了什麼你也知道。我的朋友很少，在那之後更少了，不過我又結識了你們，然後，我們，大家的感情一直很好啊。至少在那天之前。”
顧時卿聽著她像巧克力一樣甜中微苦的聲音，聽清了聲音組成的話，聽明白了話裡的意思，所以格外不解道：“既然很好，為什麼還是要選擇離去？”
裴洙玹眼神奇怪地看著他，始終冰冷的嗓音終於變得有溫度，似乎覺得他格外不可理喻，語氣嗔怨道：“你是不是笨蛋呀？這種時候居然還問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裴洙玹似乎覺得尤不解氣，激動道：“別人都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反著來？覺得標新立異有用嗎？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一個人嗎？”
顧時卿聽到這裡就覺得今天這事肯定完蛋了，明知道置氣只會火上澆油，仍是忍不住道：“我就反著來不行嗎？誰規定了勸人還得按什麼套路？”
顧時卿氣得吼了出來，“對！沒錯！我就是先跟你講理，講現實，現實條件我們這邊確實不如那些大娛樂公司。但是，你跟他們之前沒有任何交情，我們之間卻有！我從宋澤玉手下救過你，從你粉絲手下救過你，然後我們成了朋友，不管你承不承認，我覺得你是我朋友，再然後我們成了一個社團的成員，一起為女團之路奮鬥，你和希妍她們也是一樣，一起在活動室練習，我們還一起聚餐......悲傷時互相安慰，高興時一起慶祝，寂寞時一起玩鬧，我就是覺得我們的感情比那些娛樂公司給你的未來更重要！就算你覺得卑鄙，我也依然要用這份感情威脅你，你不能走！必須跟我們在一起！就算我們一起創造的未來比不上他們給你的未來，那你也給我忍著！”
顧時卿吼完急劇地喘氣，臉上充血漲紅，不論如何，他現在說完這些話，無論裴洙玹作何選擇，他都不會後悔了。遺憾肯定有，還有很多......可是誰的人生不是有許多遺憾。
顧時卿稍稍緩過氣，看向裴洙玹，才發現她好像在笑，像是忍得很辛苦的那種笑，一隻手捂著嘴，雙頰的肉向上凸，擠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身子微躬，一下一下抽動著，想必腹肌都緊繃了起來吧。她發出哼哼唧唧的笑聲，聲音小而壓抑，膚色也由白轉粉再變紅。
她笑著笑著，聲音聽起來逐漸不對勁了，從她指縫間跑出的好像幼獸的嗚咽。
顧時卿定睛一看，才發現裴洙玹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眼淚從那紅得像兔子眼睛一樣的地方任性跑出，不顧主人意志，也不在乎主人丟不丟臉。
顧時卿有些摸不著頭腦，學姐笑應該是笑自己說的那些話，笑自己說話時那些表情神態，可為什麼又哭了，他覺得跟他講現實的學姐，那麼心狠的學姐，應該不會為了他最後“談感情”的話感動。
如果願意跟他談感情，一開始就不會做出那些行動了，不是嗎？
所以學姐你為什麼哭了？
後悔了嗎？
放心吧，我從來不會跟學姐生氣的，學姐你知道我以前喜歡你吧，現在......現在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但是我肯定不忍心看你哭，看到你哭我肯定會給你紙巾。
所以顧時卿從隨身攜帶的紙巾包裡抽了幾張帶著淺淡香味的紙巾遞到了學姐面前。
眼眶、鼻尖都紅了的裴洙玹看了眼紙巾，又看了眼顧時卿，顧時卿的表情就像霧氣瀰漫的湖面，平靜，卻又看不真切。
裴洙玹接過紙巾擦了臉，擤了鼻涕，直接把皺巴巴的一團紙扔到涼亭外的草坪上，看著那片不再乾淨的草坪道：“沒錯，我後悔了，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不論是我做的事，還是剛才的醜態，沒關係，想笑就笑。”
於是顧時卿就笑了，不過是高興的笑，開心學姐最終還是選擇了感情。
裴洙玹卻不在意他為什麼笑，反正自己這輩子最糟糕的樣子都被這人見過，她有什麼可生氣的。
裴洙玹讓顧時卿高興了一會兒，語氣突然一轉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對我說這種話，不只是我，我們。”
顧時卿微微錯愕，“什麼意思？”
裴洙玹挑了張石凳坐下，大大咧咧，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氣勢，罕見地露出了不講究的市井煙火氣，她斜眼瞪著顧時卿道：“你自己想想你做的那些事，你是善財童子嗎？做什麼都不求回報，社團租活動室，購置裝置，都是你一個人出錢，甚至基本的會費都不收，就讓我們隨意使用你買的一切，還有，你無私地幫助我們提高實力，給我們寫歌，帶我們參加選拔賽......我之前還聽希妍她們講過，你們去玉琪山看過一次流星雨吧？那次事故我都聽說了，你又是一個人留在最後，我們值得你這樣付出嗎？就算當時你妹妹也在纜車上，可那不代表你另外的朋友們就不存在啊？所以啊，我都懷疑你是聖人了。為我們付出這麼多，就真的不求半點回報嗎？”
“我壓力很大，周圍跟你在一起的人壓力都很大。希妍面對這種事比較傻，繡晶又太聰明了，小舞也是個傻孩子。所以我就想向你問一問，你是不是真的無所求，我們的感情對你來說是不是真的那麼讓你看不起，永遠是你施捨，我們不問緣由接受？”
顧時卿啞口無言，怔了很久。
明白了學姐的話，顧時卿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施捨，也不是對你們無所求，我一開始就想你們跟我一起做女團，我也很重視我們之間的感情......
他覺得他有過這方面的表達，不論是行動還是言語。
可是，他覺得自己表達了，別人卻不一定接收到了並且理解。人與人之間往往在這方面產生了很多誤會。
何況他還是一個內向的人，尤其不擅訴說心聲。
顧時卿明白這點，於是自我懷疑道：“所以，是我做錯了嗎？”
裴洙玹看著表情落寞，頹然坐在石凳上顧時卿，眼底流過一抹心疼，糾結無比地抬起手，輕輕摸著他的腦袋，語氣幽幽道：“你沒有做錯，只是還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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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卿此刻腦中好似沒有任何複雜的想法，宛如稚童向師長問道：“那我應該如何做得更好？”
裴洙玹保持著那個姿勢說道：“對我們隨便一點，不要太在乎我們的想法，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讓我們幹什麼就幹什麼，雖然我們也不一定照做。”
顧時卿愣了，這確定是變得“更好”而不是“更壞”？學姐說的這些明明是通常讓人覺得生氣的方式。
不過他還是把這些話記在了心裡，不論他之前的方式有沒有錯，肯定是不夠好的，多一些方法道路，就多一些嘗試。
裴洙玹見他聽進去了，話鋒一轉道：“水喬舞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吧？那丫頭，表現得也太明顯了。”
顧時卿訕訕一笑，當初為了以防萬一，他確實讓水喬舞，不論是誰選擇離開，只要是一個人，她就跟過去。兩邊都是兩個人，以後就算誰翻舊賬，也公平一點。
而水喬舞這麼信任他，然後兩人互相信任，其實還是歸結於第一次來東雲國留下的陰影，雖然水喬舞表現樂觀，其實內心在這異國他鄉真正相信的還是只有他和安希妍兩個。
巧合的是，最後真的只有一個人選擇離開。
顧時卿從不懷疑安希妍會永遠支援他。
裴洙玹見他沒有否認，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無奈笑道：“既然有心思花在這種事上，為什麼不反省自己的主要問題？”
顧時卿先前經歷了如此劇烈的情緒起伏，現在確定學姐不會離開，心就安定了下來，彷彿躺在藤蔓做的吊床上，安逸非常，破天荒撒嬌道：“自己最大的問題往往自己最難看清楚嘛。學姐說了，我以後改就是。”
裴洙玹饒有興致道：“怎麼改？”
顧時卿一本正經道：“學姐讓大家情緒如坐過山車，那我身為新音樂研究社的社長，就要給壞心眼的社員懲罰！”
裴洙玹白了他一眼，顯然沒把他話放在心上，起身朝體育館走去。
顧時卿快步跟上，在她旁邊不停唸叨：“學姐你可不能這樣啊！自己教了我改善的方法，我要去實施，物件是你的時候你怎麼能當事情不存在？”
裴洙玹不為所動道：“我是你學姐，要尊重。”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