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騎縱橫三十載,為將功敗旦暮間。
三十年裡,原來的兵士們大都換了新面孔,首批將軍們很多也調回了燕都。
三十年歲月卻未能在陳凡臉上留下刻痕。對修行者而言,時間彷彿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但此時陳凡那依然年輕的面孔卻寫滿了焦慮,哪怕陳凡早已被升成了一軍的主將,哪怕已對敵無數,殺戮時波瀾不驚,哪怕威名業已傳至異族本營,異族小兒聞“陳凡將軍”名止啼。
但此時的陳凡卻失去了往日的鎮靜,匆匆忙忙地向眾將交代完事情,便快速地奔出營帳,衝入了邊疆的風雪,又離開了燕國大軍,向著遠方馳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竟使一位將軍失去風度,一名軍人拋棄同澤,一尊修士狀若孩童?
是因為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叫白青青的女人。
白青青不見了,跟著一個男人離開了,乘坐著一輛駿獸拉的車。
沒有人阻攔,因為她是陳凡的副將,而那個男人,是燕國的公子。何況二人乘著車,下面的人阻攔也阻攔不住。看見的人只敢上報給陳凡。
陳凡依然記得,在內城河畔,一個女孩開心地在院中玩耍,笑聲點亮了陳凡的心緒。在戴城門前,同一個女孩,她對陳凡笑著說:“我叫白青青。”
她成了他的師妹,同樣都再未見過他們的師父。他在努力地修行,在拼命地殺敵,她也從未遠離。
但在今天,她突然離開了,只留下封辭別信,末尾的“有緣再見”刺痛著陳凡的心頭。
幾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這般離開。陳凡從未想過她會突然離去。陳凡感覺到了彷徨,以及害怕,仿若這一別便是永生。
陳凡想起一個月前突然出現的男人,那個很久前便見過的男人,那名燕國的公子,那個叫王晟的男人。陳凡開始後悔,一個月前沒有殺死他。
就在一個月前,王晟突然出現,高貴的衣衫上書寫著一路的奔波……
近些年來,燕國政局震動,老燕王薨於野,新燕王閃電登位,諸公子死的死逃的逃。公子晟逃至軍營,請陳凡回兵,鎮壓燕國亂王。
陳凡在征戰異族,這是人族大事。而且陳凡本就不喜朝堂之事,當然不會同意。當時甚至欲因對方干擾軍事,誅殺燕國公子。
陳凡當然不會成功,否則怎麼會有後來白青青的突然離開呢?當時包括白青青在內的諸多將軍一致反對,陳凡才饒得王晟性命,軟禁起來,準備一個月後押送往燕都。
可一個月後,公子晟倒沒有被人押送回燕都,反而先是被人救走了。公子晟臨走前還不忘將救人者拐帶。
救人者是白青青,這在白青青的信中清楚地說明。甚至白青青信中還寫道:“鍾情於晟,與之同離。”
陳凡被氣得吐血。
邊疆的風雪很大,呼呼的風聲加劇了陳凡心中的焦躁。陳凡猜測,若公子晟謀篡之心不死,會在新燕王穩固之前,前往燕國王都。陳凡也正在向燕城趕去。
忽然,陳凡看到了一個人,不是透過神念探查到,是直接用肉眼看到的一個人。
一個人,一襲白衣,一手摺扇,在風雪之中緩步而行,向著自己走來。看行走速度仿若凡人,但臉上的微笑,那是修行者才有的自信。
徐儒子。
陳凡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心中忽然寧靜了。此時放緩腳步,上前告禮。
“先生為何出現在這裡?”
“我在等你。”
“等我?”陳凡當然不解,一位大成真人在等自己,“先生因何事等弟子?”
“請你幫我一件事,請你去見證一件事。”
“什麼事?”陳凡未在意那個“請”字,卻猜測徐儒子所說的應是一件事。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一件從未來看,發生在過去的事。”徐儒子的回答看起來只是句廢話。
陳凡當然還沒明白。徐儒子也不管陳凡沒明白,便向著一個方向走去,速度很快,卻是向著異族深處,只留給陳凡一句話:“跟我來。”
陳凡追著徐儒子的背影,向著更寒冷的深處迫去。
半年之後,兩個人走出了暴風雪,走進了一片寂靜之地。彷彿是從一個世界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而這裡卻更加寒冷,冷到已本不該出現生命。
可是,陳凡的修行者身體早已能夠適應這種寒冷,徐儒子的修為更是無懼這般惡劣的環境。
可偏偏,這裡還出現了第三條生命,從地下鑽出,或者說被地表噴出。
那是一頭海豹形貌的生物,卻更加巨大。
這是一頭異獸,修為早已抵達大成境界。它是這裡的看守者。
“此乃人族禁地,擅闖者誅。”它說完便有了動作,巨大的身體向著二人飛速拍下,看樣子要直接將二人拍碎。
徐儒子淡然而立,只待異獸身體臨近時才單手上揚,手背一拍便將這頭異獸拍飛出去。
“喊你們管事的出來。”徐儒子說道。
異獸在地上滾了滾身子,聽到徐儒子的話語便直接鑽進地下,向著更深處遊去。
它一定是去喊更強大的異獸去了。
陳凡跟著徐儒子在原地等候。
這一等,又是半年。
這一天,一頭異獸出現。陳凡看到,在它周身附近非常模糊:那是大道的痕跡,是觸控到大聖境界邊緣的標識。
這是一頭異族準聖。它一出現便有準聖之威瀰漫,陳凡已無心關注它的原身,甚至不敢與之對視。
“找我何事?”異族準聖詢問,平靜的語氣裡卻充滿了憤怒。
徐儒子凜然無懼,直視著對方,說道,“找你問罪。”
陳凡突然感覺,二者之間的空氣變得紊亂了。
“喔?你是說原始諸族移居的事吧?那只是他們返回故鄉,並無罪。”
“難道你們敢背棄遠古的契約?無視諸聖的誓言?”
“人族聖者現今不存。就算對我原始諸族,原本也只有大聖的誓約。對於其餘修行不高的諸族,並無約束。”
“始帝雖已不可見。但不要忘記,人類將有下一尊聖帝。”
“若人族真有聖帝,那也存在於未來。我們那便等吧,等他出現。”
說等,還真的等了起來。
徐儒子也不說話,直視著對方,也跟著等了起來。
這一等,竟是一年。
一年以來,徐儒子的眼睛從未從這頭異族準聖身上移開,而陳凡卻敏銳地發現,徐儒子的身體在愈漸虛弱。
這不應該出現在修為高深的修士身上,特別是一尊大成真人身上。
陳凡猜測,這一年來,徐儒子與對面準聖一直在進行無形的較量。
二者雖都是大成修行者,徐儒子也修為深厚,可異族的準聖,卻已是臨近大聖層次的存在。
這番暗中的比試,徐儒子處於下風。
陳凡有些著急,可不知怎麼幫忙。然而就算幫,以陳凡的修為,恐怕也幫不上什麼。
於是陳凡也只能看著,恐怕這便是徐儒子在之前所謂的“見證”。
陳凡明白徐儒子的用意,此行是為了說服異族收兵。陳凡領軍時也有發現,後期的異族愈加強大。若照此持續下去,乾元將無人類容身。
陳凡猜到,徐儒子此行早已視死如歸,只為了乾元世界的人族未來。可陳凡也不清晰,徐儒子為何偏偏叫上自己。
陳凡看此時的徐儒子,堅毅的臉上佈滿了血水,流淌在地上時已化作冰晶,像紅色的箭刺入地下,沒入其中,地面上又多了個黑色的孔洞。
照此情況,若無變化發生,徐儒子恐怕終將倒下。
變化發生了,卻發生在天空。
陳凡察覺天色有異,便向天上看去。
陳凡看到了太陽,還有月亮,分佈在天空的兩端,一顆在左邊,一顆在右邊,都很大,也很圓,像兩口紅色的鍋蓋,一口較亮,一口較暗。
陳凡感覺自己的心跳滿了半拍,卻不是因為這罕見的天象。
因為陳凡看到了第二顆月亮,圓圓的,閃著銀光,掛在天空。
這個世界不應該有兩顆月亮。即使有,月相也不對。
而此時整個乾元世界的各個角落,都在此刻看到了這樣的一對日月。
無論身處世界的何方,無論晴空或風雨,只要沒有山石等事物遮擋,都能發現,在天空兩端出現的日月。
這事太不尋常,彷彿這對日月不是在天空,卻又偏偏能被看到。
人類中有聲音開始發出:“這是吉瑞的象徵,是人類的福祉。戰爭將消弭,人類將重歸和平,遊離的遊子將重歸家園,瘦削的飢兒也將獲得溫飽。”
乾元世界也不乏一些信教的教徒:“這是神明的警告,是神對人最後的勸諫。人類不遵守神的旨意,將遣魔鬼帶來災難。”
但修為高深的修士,此時都不敢出聲。
陳凡現下在異族的領地,當然不知道別人看到的景象。
可陳凡在冥冥中感覺,此時兩端的日月,更像是兩隻眼睛,能直接看透人心。
日月同照,陳凡甚至感覺到大地忽得一顫,之後回想起來,又仿若錯覺。
大地顫動了嗎?不知道。但徐儒子的身體卻顫動了一下。
陳凡向徐儒子臉上看去,看著他眼睛中的亮光,看樣子似是輕鬆了許多。
異族準聖也忽然打破一年來的靜寂,開始說話。
“我們將遵守遠古大聖的誓約,將撤回過界的諸族。”
此時異族的準聖不再像一年前那般語氣輕佻,聲音中多了嚴肅。
徐儒子沒有說話,示意陳凡與它交涉。
陳凡也終於看出,徐儒子現下只是堅持立在那裡,自身早已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陳凡原本可不敢與準聖交涉,此時也不由得先向對面異獸看去。
陳凡突然發現,自己能透過異獸周身那模糊的空氣,看清楚這頭異獸的形貌了。
那是一條魚,竟只有人手巴掌大小,身體扁平,鰭尾均微微擺動著,正漂浮在半空,眼睛裡還有彩光流轉。此時正看著陳凡。
陳凡發現自己已無懼對方的準聖威壓,便忽然有了底氣,上前一步。
陳凡大聲說出自己的要求:“過界的異獸留在人族一界,全部充當人類奴隸,任人類處置。”
異族準聖立刻發怒:“我們絕不同意。但它們可以被全部處死。”
陳凡不知對面非要如此,寧可讓它們死也不讓它們充當奴隸?
陳凡一直看著這頭異獸的眼睛,卻發現它忽然不再看向自己,微微張著嘴,似是在與什麼存在交流著。
沒一會兒,異族準聖又說道:“可以。”聽聲音略顯無奈。
異族準聖說完,便轉身向著深處行去。而在陳凡眼中,更像是一條魚在空氣中快速遊離。
恰在此時,天上的日月突然消失,天象恢復了正常。
陳凡也發現,剛剛與準聖對峙時的那種感覺突然消失。
陳凡懷疑,若那頭異獸此時出現,自己恐已抵不住對方的準聖威壓。
徐儒子直接坐在冰冷的地面休息。晌久之後,才微笑著看向陳凡:“做得不錯。”
接著,徐儒子與陳凡重新走進了風雪之中,向回走去。
路上,陳凡忍不住詢問:“這群異族真有大聖存在?”陳凡將之前對那頭準聖的異常發現說出,特別是它最後兩個回答之間的轉變。
徐儒子緘口良久,才小聲說道:“此事不可說。”
陳凡想了想,點頭應是。
陳凡又問:“剛剛天上那對日月怎麼回事?還有此行,先生是否早已算到了一切?”
“我算不到,無論此行經過還是結果。我只知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徐儒子回答,“至於你所謂天象,因為我沒看到,我也不知道。”
陳凡聽完,心想:這回答還真是徐儒子的標準回答。
徐儒子開始問陳凡:“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隔了兩年,陳凡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本是出來尋找白青青的。兩年了,若真如自己想的那樣,恐怕對方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陳凡聲音不免有些低沉,答道:“弟子欲返回燕城,尋我師妹。”
“喔?是那個丫頭!”徐儒子自然知曉陳凡口中的師妹是誰。
徐儒子又告知陳凡:“我將在陽城附近的樹林中休息。若有事,你可去那裡尋我。”
陽城與燕城的距離不遠不近,以陳凡的速度即使日夜不休,大概需要小半月的腳程。
陳凡揖手稱謝,心中卻認為以後不會有打擾到先生的時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