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雨終於停了，天空中卻還灰濛濛的，不見天日，恰如凌雲實業此時的氣氛。
秦董事長這幾天顯然沒睡好，有些精神不濟，他的頭髮像是好幾天沒洗了似的，看起來有些狼狽。
早會上，他大發雷霆，“你們這些人究竟怎麼在做事的？能不能稍稍用一點腦子？
這才過了多久，客戶就取消了這麼多的訂單，凌雲實業遲早毀在你們手上！”
凌雲實業的眾人噤若寒蟬，他們已連續上了半個月的班，可是結果呢？
他們報出去的價格大多不了了之，客戶的意向訂單取消了大半，就連正在出貨或是已經的訂單也都問題頻出，讓人焦頭爛額。
任誰眼睜睜看著手中的訂單、意向訂單，接二連三地出現問題，一個接一個地被取消掉，心裡都不好受。
而這些訂單之所以會丟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秦董事長，他要漲價！
任何公司提出漲價都不可避免地會丟掉一部分客戶，就算天河那樣的行業龍頭都不例外！
像凌雲這樣毫無根基的貿易公司更加，漲價的事應該慎之又慎！
就算供應商漲價，成本上升，也應該儘量內部消化，以此留住客戶。
也不知道秦董事長是怎麼想的，林瑤離開公司當天，他就開始漲價了。
凌雲的客戶不是在地裡的莊稼，他們今天會把訂單下給凌雲，明天也會把訂單下給其他公司。
在其他供應商都不漲價的情況下，凌雲提出漲價，那豈不等同於把客戶往外推？
現在這樣只能算自食其果……
秦董事長拍著桌子，怒聲罵道：“我早就和你們說過，有什麼問題要及時來向我請示，我會幫你們解決，你們是怎麼做的？再這樣下去，公司連年終獎都發不出了！”
會議室裡的眾人只覺得烏雲罩頂，背後冷風肆意。
凌雲的工資放在杭州只能算中上，若是加上年終獎就算得上不錯那一批，畢竟那是一年的工資啊。
如果沒有了年終獎，誰還願意待在這種地方耗著？
會議室裡一陣靜謐。
白麗紅的眼神閃了閃，小心翼翼開口道：“秦董事長，我們大部分人在工作中都盡心盡力，會不會不是我們的原因？”
不是他們的原因，難不成是他的原因？
秦董事長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你們手上的工作出了問題，卻想從別人身上找問題？”
白麗紅說這些，原本是為了討好秦董事長，結果挨了一頓數落，她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她咬了咬牙，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們中間有一個人的訂單出了問題，或許是那一個人處理不當造成的。
如果所有人的訂單都出了問題，那肯定是有人從中作祟！”
有人從中作祟？
那肯定不是指秦董事長，而是林瑤！
這些訂單原本都是林瑤的，就算她現在不在凌雲又怎麼樣？
要是她真想動手腳，未必做不到。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有林瑤在，他們根本不用天天加班，也不用天天挨批，更不用擔心年終獎沒有著落。
秦董事長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冷靜下來，他話鋒一轉，“你們整理一下工作進度，等下一個一個來向我彙報，我來替你們善後！”
“是！”
“好！”
“謝謝秦董事長！”
早會結束後，凌雲實業的眾人依次去找秦董事長匯報工作。
小張神情焦急，“秦董事長，德國客戶問，已經生產完成的這批產品，為什麼沒有加工一個直徑為5毫米的平衡孔？客戶說，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向我們提出了加平衡孔的要求，工廠那邊卻說，他們並沒有收到要加孔的通知！”
一個月前，就是林瑤去迪拜期間，秦董事長正是從那時開始，有選擇的截流郵件。
他記起來了，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當時他是親自處理的，工廠為什麼不承認有這件事？
哦，對了！
工廠獅子大開口，竟然要求他額外負擔每個孔一毛錢的加工費，一萬個產品就是一千塊，他怎麼可能會同意？
就算現在讓他額外出那一千塊，他仍然是不同意的！
後來事情一多，他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現在貨都好了，就算想加也來不及了。
秦董事長不滿道：“那你去和客戶說，除非他額外支付一千米元，否則我們無法幫他加工這額外的平衡孔。”
小張愣了愣，“董事長，是這樣，工廠那邊告訴我，這批貨已經好了，如果加工這個額外的孔，很可能會影響產品表面外觀和使用壽命。”
“所以我讓你和客戶說要收一千米元！”秦董事長推了推眼鏡，頗不耐煩道：“客戶要是不接受就算了，要是接受的話，你再和他說貨已經完成了，現在加工這個孔，有可能會影響外產品外觀和使用壽命，建議他從下一批開始加平衡孔。”
小張猶豫了一下，照秦董事長的意思，到底是要報高價打消客戶加孔的念頭，還是要讓客戶為此多掏一千米元？
她到底該怎麼寫這個郵件？
秦董事長想了想，說道：“算了，你說不清楚的，還是我來吧，今天晚上我會給客戶打電話。”
小張松了口氣，“是。”
小張之後是鄭飛揚，她上前問道：“客戶說他們有書面通知，從一月份開始，所有的產品外包裝都必須按照他們的要求，可是工廠那邊還是按原來的包裝。我讓他們趕緊換包裝，他們不同意，說是貨物已經打包好，不能換了！”
工廠當然是可以換包裝的，前提是額外的包裝費用由凌雲來承擔，這種要求，秦董事長怎麼可能會接受？
“哪家工廠？他們往後還想不想和凌雲合作了？”秦董事長按了按腦門，又道：“算了，我會給他們老闆打電話”
鄭飛揚咧咧咧嘴，“是。”
……
最後一個是白麗紅，她躊躇道：“秦董事長，印尼客戶說我們的單據有問題，他們無法提貨！”
這位印尼客戶正是分配給白麗紅的那位。
“笑話！”秦董事長大怒，“單據有問題就去找做單據的人，來找我幹嘛？難道是我做的單據嗎？”
原本這些都是林瑤的訂單，單據也是林瑤做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問題。
林瑤走後，眾人分攤了她的工作，其中一部分到了白麗紅手上。
白麗紅哪做過這些？
她只能照著林瑤從前的單據依葫蘆畫瓢，原本以為沒什麼的，誰曾想，印尼客戶居然這麼不好說話，一點點小出入都不接受！
白麗紅避重就輕道：“咳！秦董事長，那份單據是您親自稽核的……”
那意思是怪他咯？
秦董事長怒意更盛，這個白麗紅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不過，她在公司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
秦董事長強行壓下怒火，說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單據有問題就趕緊修改，這會兒貨還沒到印尼，修改單據也來得及！”
“來不及了。”白麗紅擰著衣角，怯生生地說道：“那份是貿促會出的產地證，他們回覆說沒法按客戶要求來修改。”
“既然沒法修改，你還來找我幹嘛？”秦董事長已經達到暴怒的邊緣，“你去告訴客戶，他提的要求很不合理，我們這邊的有關部門不接受他們修改要求！”
白麗紅臉色變了變，她倒是想這樣說來著，“可是，客戶說……”
秦董事長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客戶客戶，客戶的要求也要分合理不合理，如果是不合理的要求，我們就應該拒絕！”
“是！”白麗紅正色道：“董事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董事長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他有點不明白，不久前，一切都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成這樣了呢？
林雲招的業務人員，怎麼會這麼沒用，連這麼點小事都擺不平？
或許，他應該親自招一批得力的人手？
***
林瑤不知道凌雲已經亂成一鍋粥，她正坐在電腦前，專心致志地填寫個人簡歷。
前段時間，她天天忙著備考，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其他。一空下來，感覺立刻就不同了，她總會胡思亂想，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決定儘快找一家合適的工作單位，從頭來過！
現在網上的招聘廣告很多很多，雖然這些招聘單位絕大多數不在杭州市區，但她沒準也能大浪淘沙般淘到一家合適的，就像她買這套房子時一樣！
她想得挺好，可惜年底找工作難度真的很高，報紙上刊登的招聘廣告少得可憐，而她在網上投出去的簡歷如同石沉大海，一點迴音都沒有。
這也不難理解，華國的企業普遍有發年終獎的習慣。
現在離過年已經不到一個月，不論打工者多想跳槽，為了年終獎，他們都會在自己的崗位上熬一熬，拿了年終獎再走。
林瑤撥出一口濁氣，不得不承認，她真有可能以無業遊民的身份過年了。
關鍵她是被開除的，這種事挺丟人的。
正當她心情煩悶時，她的手機響了，是文女士。
林瑤心裡一咯噔，要是被文女士知道自己把“那麼好”的工作丟掉，還和那麼“大方”的“好老闆”鬧翻了，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呢。
可是，不接電話也不行……
電話剛剛接通，文女士劈頭蓋腦就問，“你說你買的那套房子多大？八十幾平米？”
林瑤想也不想就答：“八十七平米。”
文女士松了口氣，“我就說你是真買房了，可他們都不信！”
“他們是誰？”林瑤扶額，“不是讓您別到處說的嗎？”
和她預料的那樣，文女士果然還是說出去了，這下好了，她回家過年會被人團團圍住，問東問西。
文女士氣呼呼道：“這哪是我要說？那個宇宇你知道吧，比你大六七歲，住烏櫧樹林西邊那家的兒子。”
林瑤認真道：“我不認識。”她只認得和她年紀差不多，一起上過學的那些，比她大六七歲的，她大多不認識。
文女士忍不住吐槽，“你這孩子，跟木頭也沒兩樣！”
林瑤早就習以為常，無所謂道：“我買房子和他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文女士說話總喜歡東拉西扯，“我和宇宇媽媽，我們不是在一起做活兒的嘛，宇宇媽媽說他今年在寧波買房了。
別人都說宇宇多麼多麼厲害，我就隨口問了句，買了多大房子？宇宇媽媽說四五十平米。才四五十平米的房子，多小啊！我就不明白了，這有什麼可以吹噓的？”
文女士脾氣衝，嘴巴不饒人，向來不怎麼合群，林瑤可以想象那時的畫面。“然後，您就說我買房子的事了？”
文女士理直氣壯，“我一開始不打算說的，可是你不知道，那個越越媽媽一直說在城裡買房子多麼多麼了不起！
還說，到底是生兒子好，才工作幾年都能買房了什麼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人都有兒子，就我沒兒子，這不是在說我嗎？
哎呀，我心裡那個氣啊！我就說我家瑤瑤也買房了。”
越越媽媽一直和文女士不對付，每每遇上都會針尖對麥芒，沒完沒了。
林瑤一時無語。
文女士喋喋不休道：“然後他們都不相信，說你是個大專生，才工作兩年，個子又矮，不可能買房子的。”
“等等！”林瑤很不理解農村大媽們的邏輯，“買房子跟個子高矮有什麼關係？”
“因為個子高才有可能找到體面的工作啊！”文女士氣憤地說：“越越媽媽說你，個子那麼矮，工作不好找，去飯店當服務員都沒人要！把我氣得啊，心裡好像油在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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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林瑤的身高當服務員綽綽有餘，不是，她怎麼也被繞進去了？
林瑤給她分析，“我個子確實不高，可我也沒打算去當服務員，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她真的不理解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那怎麼能行？”文女士忿忿不已，“我肯定跟他們據理力爭到底！
我說瑤瑤就是找了很好的工作，老闆特別大方，還特別看重瑤瑤。
瑤瑤還買了八十多平米的房子，有四個房間！
一開始他們都不信，後來又說，說你肯定被老闆包養了，要不然不可能買得起這麼大的房子。”
這麼大的房子？
前些日子，文女士還在說“才八十多平米”、“很擠”之類的話。
林瑤耐著性子開解道：“我買的房子，您和爸可以來住，他們又沒份，所以，他們高興也好，氣得哇哇叫也罷，隨他們去吧。”
這道理文女士懂，“可是他們說你被老闆包養了！”
林瑤很無奈，“我老闆是女的！”其實她現在已經沒有老闆了。
“也是。”文女士心裡舒坦多了，問道：“瑤啊，我聽他們說杭州房價很高，好幾萬一平米，老實說，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果然還是來了……
林瑤早就想好了說辭，“我做了大訂單，拿到一大筆提成，我覺得付房租給別人不划算，乾脆買房了。
我跟您說，別人買房子是要好幾萬一平米，可我那套不一樣，房東離開杭州幾年了，一點不知道杭州的行情，賣得特別便宜，就算我買進來轉手就賣出去，也能賺一大筆。”
“有這種好事？”文女士心情大好，“哎喲，那可真是走運！我去麻車的神婆那裡給你算命的時候，她就說了，你的福氣是她算過最好的！對了，你現在上班吧？哎呀，你這孩子，上班時間怎麼能和我聊這些？你好好工作，過年早點回家！”
文女士高高興興結束通話了電話。
林瑤的心情並不輕鬆，她滿腦子都是“好好工作”、“過年早點回家”……
看來，她不能在文女士面前提起自己已經失業了的事。
真要說這個，也得等她找好新工作。
幸好她沒提起過考研的事，否則又被文女士鬧得全村都知道。
倘若她考上了，別人未必能有一句好話，倘若考不上，她們母女肯定又會被群嘲。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林瑤並未猶豫，接了起來，“喂？你好！”
“你好！是林小姐嗎？我姓張，是艾美達廚具的人力資源部部長，我在51招聘網上看到了你的簡歷，你的資歷基本符合我們的要求。這週五，我們公司將在杭州舉行一個專場招聘會，你可以過來看看，面談一下。”
艾美達廚具是國內知名的企業，準上市公司，廚具行業no.2，林瑤在投簡歷的時候，注意到他們寫的工作地點在杭州，所以投一份簡歷，沒想到接到了面試電話。
這真是意外之喜！
她仰起頭，發現接連幾日的陰霾終於散去。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連帶著她的心情都輕快起來。
人生或許就像這天氣，前一刻還陰雲密布，轉眼就能烏雲散盡，晴空萬里。
不過有一點不容置疑，定要相信明媚的陽光終會衝破烏雲，照亮前路……
加油吧，林瑤攥了下拳頭，笑臉迎向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