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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_第二章 青樓與賭館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雲兒和東方棄在擁擠的人群中慢慢溜達。雲兒雙手握拳,恨恨地說:“不雪今日之恥,我,我……我就不叫雲兒,哼!”一想到那美貌公子將手伸到她胸前的情景,她就忍不住發脾氣。

東方棄卻跟沒事人似的,安慰了她兩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後,便這裡看看,那裡瞅瞅,感嘆道:“臨安還是老樣子啊!”雲兒這才注意到街道兩旁店鋪林立,綾羅綢緞、胭脂水粉、吃食玩物……應有盡有,路邊上還有一些人在雜耍賣藝,舞刀弄劍的,一大群人圍著看熱鬧。

她鑽進人群看一個寬肩厚背、滿臉鬍鬚的中年漢子表演“掌劈大石”的傳家絕技。只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躺在一塊滿是尖刀的木板上,身上放了一塊巨石,那人氣運丹田,大喝一聲,往下一劈,大石應聲而斷,而那孩子什麼事都沒有,活蹦亂跳爬起來,引得圍觀的人一陣喝彩聲。雲兒也跟著用力拍掌,大聲叫好。那中年漢子端了個銅盤出來討賞錢:“各位大爺大娘大哥大嫂兄弟姐妹們,您要是覺得小的這一手還過得去,就請賞口飯吃。”

有人慷慨解囊,也有人掉頭離去,只有雲兒還一個勁兒拍手站在那兒等著看下一段呢。那人走到她面前,說:“這位小兄弟,剛才的表演您還喜歡吧?”雲兒點頭:“很好。”那人將銅盤伸到她跟前。她不解道:“很好啊,怎麼了?”那人以為碰到一個年輕不曉事的,不得不說:“那就請您給幾個賞錢,小的也好有口飯吃。”

雲兒看著他,眨著眼睛無辜地說:“我沒有錢。”那人吹胡子瞪眼睛看著她,氣沖沖地說:“小兄弟,小小年紀何必如此吝嗇,區區幾文錢也捨不得。”雲兒掏出腰間的錢袋倒了個底朝天,“你看你看,我確實沒有錢。”身上剩的銀子剛才全付了飯錢。她哭喪著臉說:“我從家裡偷跑出來,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說著摸了摸肚子,“鴻雁來賓”的美味佳餚本來就沒吃飽,這會兒確實有些餓了。

那中年漢子聽她這麼說,愣了愣,伸出去的銅盤便縮了回來。又見她細胳膊細腿的,身子單薄,風一吹就倒,大熱天唇色蒼白,臉色發青,眉清目秀的一孩子,餓成這樣,怪可憐的,哪知道她是被嚇的。他雖是江湖賣藝之輩,卻是個性情豪爽之人,起了同情心,從銅盤裡隨意抓了一把銅板給她,說:“哎,可憐吶,拿去買個饅頭吃。小兄弟,如今世道亂得很,趕緊回家吧,別在外頭流浪了,省的父母擔心。”

雲兒呆了呆,沒想到人家不但不要她的錢,見她可憐反而給她錢吃飯。她愣愣接在手裡,呆了半晌,雙手抱拳感激地說:“這位大哥,謝謝您了,您真是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施了個禮鑽出了人群。

東方棄正探頭探腦四處張望呢,見了她沒好氣說:“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剛才你跑哪兒去了?”雲兒不說話,笑嘻嘻攤開手掌。東方棄叫起來:“你哪來的錢?”雲兒白了他一眼,說:“幹什麼大驚小怪的?放心,不偷不搶、光明正大得來的。”東方棄不依不饒問:“那你說說怎麼光明正大得來的啊?”

雲兒哼了一聲,辯解道:“我要是順手牽羊,又或者劫富濟貧,弄這麼幾文錢?我犯傻啊。喂,你不是一直想喝‘鴻雁來賓’的‘胭脂冷’麼?像我們這樣身無分文怎麼喝啊,總要想個法子弄錢才是。”

一提到酒,東方棄就來勁了,他嘿嘿笑了兩下,說:“昔日我跟‘鴻雁來賓’的陳大掌櫃有點交情,只怕賒一賒賬還是可以的——”

雲兒瞪了他一眼,“你總不能天天去賒,欠賬不還吧。”她將兜裡的錢倒出來數了數,抬起頭說:“一共十八文。咱們要想落地發財,憑空變出銀子來,有一個地方……”

天下間能一夜暴富的地方自然是賭館。

臨安城有條仁昌街,聽名字像是詩書禮儀興盛之地,哪知道卻是一條赫赫有名的賭街。大大小小數十家賭館全部聚集在此街,鱗次櫛比,門庭若市。來往於此的賭徒川流不息,一年四季夜以繼日、通宵達旦。而仁昌街最大最豪華的賭館便是“天意賭館”,出則達官貴人,入則皇親國戚,來往的都是腰纏萬貫、一擲千金的人。

東方棄和雲兒剛到“天意賭館”的門口便被人給攔下了,原因是交不起一兩銀子的進門費。雲兒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嚷嚷:“豈有此理!上門便是客人,你們怎能將客人拒之門外?”門口顯然是打手的虯髯大漢微微瞟了她一眼,“這位公子,您這話可就說差了。凡是進‘天意賭館’的客人都得先交一兩銀子抵押,這是規矩。您要是想進,那就先交一兩銀子再說。”說完不再理她,轉身走開了。

兩人唯有怏怏地往回走。雲兒捋袖子破口大罵:“哼,狗眼看人低,氣死我了!”東方棄寬慰道:“這有什麼可氣的,龍有龍的道,蛇有蛇的門,我們換個地方就是了。”

兩人穿過一條暗巷,東方棄領著她來到‘天意賭館’的後門。這後門對面有一座廢棄的破廟,門上貼著秦叔寶、尉遲恭的畫像,顏色脫落大半,紅色的紙張幾乎褪成了灰白色;正中放了一尊關公握刀的泥塑像,青龍偃月刀不知怎的只剩一半,身上的盔甲也破了個洞;裡面滿是蜘蛛網、飛蛾、灰塵,光線黯淡。地上一群地痞無賴圍著一張缺了角的八仙桌吆三喝五,賭的正起勁。

莊家搖著骰子使盡吆喝:“要下注的趕緊下注,後悔的可就來不及了!”雲兒使出吃奶的力氣擠了進去。有人推她:“小孩子來湊什麼熱鬧,去去去!”她掏出袋裡的錢往桌上一扔,不服氣說:“賭場無大小,認錢不認人。”莊家見她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不以為意,笑說:“得得得,放下吧,輸了可別哭鼻子啊。你是押大還是押小啊?”

她扭頭看了眼旁邊的東方棄,見他眨了一下眼,便拍胸脯說:“當然是押大!”將全副家當推了出去。莊家開了,五五六,果然是大,她的本錢便翻了一番。若是押小呢,東方棄便連續眨兩次眼,如此一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兩人便賺了快一兩銀子,利潤驚人。有人見她每押必中,紅了眼睛,羨慕地說:“小兄弟,你今天手氣旺啊。”她笑嘻嘻地說:“財神爺到了。”說著雙手作揖對著關公拜了幾拜,心下卻有了提防,故意輸了一錢銀子,免得別人懷疑她出老千。

直到散場,兩人一共賺了四兩八錢銀子。走出來,天色已經黑了,月亮從東邊升起來,像蒼茫雲海中的一輪玉盤。雲兒拉著東方棄興奮地說:“東方,東方,你看,我們有錢了!”捧著銀子小心翼翼裝入口袋裡,又拍了拍,生怕它們不翼而飛。她仰起臉說:“東方,你既然能聽得出骰子的點數,為什麼還這麼窮?”她要是有這手功夫,早就家財萬貫,吃香的喝辣的去啦。

東方棄靠的是爐火純青的內力聽骰子落下時的點數,點數大,落在桌上摩擦就重,若是小,自然就輕,這等功夫,放眼整個江湖,只怕也找不出幾個來。他笑說:“十賭九騙,賭博總是不好的。”雲兒切了一聲,說:“哼,那你剛才還幫著我賭,比自己賭更可惡,更罪不可赦。”撇了撇嘴,挑釁地看著他。

東方棄有點尷尬,聳肩說:“我們這不是沒錢嘛,偶爾為之,無傷大雅,就算老天爺看見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他行事向來不拘小節,為人隨和,正因為如此,才會被滿口仁義道德、行必正言必恭的正派江湖人士所詬病,以至於空負絕世武功而默默無聞,名不見經傳。不過他自己並不怎麼在意。

兩人來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東方棄邊走邊說:“我有個朋友住的離這裡不遠,我們這段時間便在他那裡落腳——喂,你去哪兒?”雲兒正往相反方向走,回頭說:“當然是去‘天意賭館’啊。”

東方棄便說:“雲兒,賭博嘛,小賭怡情,大賭可就傷身了。咱們見好就收,適可而止。”雲兒跺腳說:“今天我非得去‘天意賭館’踢館不可,狠狠挫一挫那些看門狗的威風。你去也不去?”她也不管東方棄,掉頭就走。東方棄唯有無奈地跟在她後面。

雲兒對著剛才那個虯髯大漢扔出一兩銀子,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哼道:“有錢的就是大爺,還不快給本公子帶路。”神情很是高傲。那虯髯大漢心中有氣,礙著她是客人,只得替她打起簾子,領著二人來到富麗堂皇的賭場大廳。雲兒猶不解氣,冷嘲熱諷說:“以後眼睛放亮點,瞎了你狗眼,連你大爺都不認識。”那大漢明知她是來找碴的,待要發作,見賭場的趙頭領負手站在一邊盯場,不得不按捺下來,重重哼了一聲出去了。

身穿黑衣腰佩長劍的趙頭領走過來笑問:“不知兩位想要玩什麼?”雲兒踮起腳尖往人堆裡匆匆掃了幾眼,有骰子,有牌九,還有骨牌等五花八名的賭法。她是個外行,只認識點數,便說賭骰子。趙頭領領著他們來到偏廳,說:“這邊都是骰子、牌九,小公子愛上哪桌玩便上哪桌玩。”

雲兒扯著東方棄耳語:“咱們還像下午那樣兒,你站我左邊,開大眨一次眼睛,開小就眨兩次眼睛,贏了錢咱們尋歡作樂去。反正能來這兒的人,都是有錢人,更不是什麼好人,咱們不贏白不贏,就當替天行道了。”東方棄唯有嘆氣,人都來了,總不能輸個一乾二淨走出去,壓低聲音說:“這裡搖骰子的都是經過專人訓練的,專門混淆視聽,我也沒有十足把握。”醜話說在前頭,輸了可別怪他。

雲兒便說:“不要緊,有個七八成贏面就夠了,你盡力就行,你可別故意輸啊,我好不容易贏了這麼點銀子。咱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東方棄拍了下她後腦勺,低聲罵:“下注吧,偏你有這麼多廢話。”

雲兒以三兩八錢銀子的本,次次全押,連贏了四把以後,引起了賭場莊家的注意。他滿頭大汗退下來,找到趙頭領低聲說了幾句話,眼睛瞟了眼雲兒站的方向。趙頭領點頭,換了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婦人搖骰子,他自己站在莊家後面監視。

那婦人嬌聲笑說:“各位公子大爺,別光看不動手,趕緊下注啊。”頭上的珠釵隨著她的笑聲發出細碎的碰撞聲,蕩人心魄。桌上的男人都露出色眯眯的神情,盯著她胸前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猛吞口水,言語開始不正緊起來,“杜二孃,你往這一站,全體通殺,還賭什麼,都倒在你石榴裙下了!”杜二孃放浪大笑,指著他鼻子咯咯笑說:“劉二爺,您欺負奴家!”手上的動作卻是又快又狠,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宛如表演一般,叮叮噹噹骰子撞擊的聲音,嘈嘈切切如急雨。

東方棄眉峰微微攏聚,運起內力側耳細聽,當他以為所有骰子都停下來時,中間的那粒又滾了一滾,幾不可聞,差點漏聽了。他知道賭館方面的人已經起了疑心,附耳對雲兒說:“賭完這一把,咱們就撤。”雲兒見忽然換了搖骰子的人,心中已生警覺,又見他如此神色,便點了點頭,反正今晚賺的夠多了,見好就收。

杜二孃笑問:“小兄弟,手氣不錯啊。你這次押大還是押小?”雲兒將桌上贏來的銀子一股腦兒往前推,笑眯眯說:“還是押大。”杜二孃挑眉一笑,說:“小兄弟,想好了?不見得你次次運氣都這麼好哦。”當著眾人的面,款款揭開蓋子,低頭一看,俏臉隨之變色,竟然是大。

雲兒將贏來的銀子匆匆往口袋裡塞,口裡說:“不玩了,不玩了,換個地方玩去。”杜二孃見她想溜,冷笑:“贏了錢就想跑,天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雲兒雙手叉腰,大聲說:“誰規定贏了錢就不能走,你們‘天意賭館’還想仗勢欺人不成?”

杜二孃抬眼對眾人說:“諸位看清楚了,這人違反行規出老千,就怪不得‘天意賭館’不客氣了!”雲兒硬著頭皮說:“你們誰看見我出老千了?血口噴人!”趙頭領指著東方棄冷聲說:“你每次下注前,他都給你遞眼色,你們不是合謀起來出老千是什麼!”

出老千是賭場的大忌。眾人一聽頓時炸開了鍋,立馬掀了桌子,紛紛叫道:“怪不得每押必中,原來是出老千。抓住他,抓住他,打,往死裡打。”還有人嚷:“砍了他雙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上賭桌!”雲兒一見犯了眾怒,勢頭不對,緊緊攥著東方棄的衣袖,嘴裡哇哇大叫:“快逃,快逃!”

東方棄護著她,一邊應付賭場護衛的圍攻,一邊抵擋眾多賭徒源源不斷扔過來的糕點、瓜果、茶水等物,其中居然還有生雞蛋,打在頭上,黏膩膩的,順著頭髮往脖子裡流,一身腥臭味。兩人抱頭鼠竄,一路躲躲藏藏,樣子很是狼狽。

雲兒看見右邊有一道小門,估計是供下人進出用的,忙說:“往那邊,往那邊。”一路連著踢翻數張桌子,攔住追兵的去路,又拼命亂扔東西,抓到什麼便往前砸,只聽得乒乒乓乓之聲,夾雜護衛的呵斥怒罵聲,絡繹不絕。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慌失措,呼號奔走,又推又擠,一時間,整個天意賭館,亂成了一鍋粥。

雲兒趁亂拉著東方棄,從後門一溜煙逃走了。

兩人拱肩縮背、畏畏縮縮躲在‘天意賭館’後門用來盛水的大缸裡。臨安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一個大水缸,以供每日用水之需。雲兒用頭頂開木蓋,低聲問:“走了沒?”東方棄扯她坐下,“噓,別動,後面還有一批。”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帶頭的人拔出腰間的長劍,下令說:“你們這隊往右,你們這隊往左,剩下的全跟我來,沒抓到人就等著挨板子吧。”賭場的護衛打手一個個長得如狼似虎,轟然應諾,分頭去了。

雲兒暗中吐了吐舌,好險,萬一要是被抓住了,不死也得脫層皮,賭場的人一向出了名的狠。她捂住鼻子說:“東方,你身上好臭!”不知那些人扔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她說著往邊上移了移,可是水缸就這麼大,躲兩個人已嫌擁擠,再移還是肩碰肩,手靠手。東方棄沒好氣說:“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因為內力深厚,暗中也能視物,見她頭上滿是糕點屑,便伸手一點一點拿下來。

雲兒見了,皺起臉說:“咱們這回臉可丟大了。”都成過街老鼠了,人人喊打。東方棄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到處胡鬧。”她做了個鬼臉,不理他。兩人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周圍沒人後,拿開蓋子站起來。東方棄身材高大,手撐在缸沿上,運力一跳就跳出來了。雲兒就不同了,她長得纖細嬌小,缸沿都到她頸邊了,只露出一個頭來,苦著臉看著偌大的水缸,抓住缸沿,雙腳亂蹬,拼命爬啊爬。

東方棄伸出雙手,放在她腋下,使勁兒一提就把她提了上來。她趕緊抱著他脖頸,明亮的月色下瞧得清清楚楚,“哎呀,你臉上有髒東西。”抬起袖子輕輕擦去了,“黏糊糊的,噁心死了。”

東方棄胡亂一抹,“是嗎?沒有啊。”雲兒伸出衣袖,“你看,你看,把我衣服都弄髒了。”東方棄呵呵笑了笑,說:“咱們這樣哪敢見人啊,得先找個地方梳洗梳洗再作打算。”

雲兒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銀子還在,展顏一笑,拍胸脯說:“沒問題,大爺我有的是錢。”東方棄笑問她打算去哪裡。她咳了聲說:“我們這個樣子,正常人見了不問才怪,只有青樓妓院,她們見過的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了,有錢的就是大爺,誰也不會多問一句。”

東方棄不同意,雖說他是不在意啦,但是雲兒好歹是姑娘家,一身邋遢公然逛妓院,終究不大好。雲兒甩著錢袋搖頭晃腦說:“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躺下來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再聽聽姑娘們唱小曲兒,試試被人伺候的滋味,那多愜意啊,這就是有錢公子哥兒的生活。再說了,我都不怕,你一個大男人怕人家姑娘幹嗎啊,還能把你吃了?”

東方棄哼了聲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還越說越來勁了。既然大爺你有的是錢,我不妨告訴你,臨安城最大的青樓是‘天香院’。”

雲兒指著自己和東方棄對‘天香院’看門的門丁說:“給大爺準備兩套乾淨點的衣裳,大爺要洗澡。”扔下一錠銀子,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那門丁點頭哈腰帶他們到後院的廂房,諂媚地笑說:“這就是澡堂,大爺您稍等,我馬上給二位爺送兩套乾淨的衣裳來。”

雲兒“嗯”了一聲,揮手讓他下去,轉頭四處打量。東方棄自顧自解腰帶脫衣服。雲兒回身見了,“啊啊啊”大叫,連忙轉身,捂住眼睛,氣哄哄地說:“東方棄,你幹什麼?”東方棄故意逗她:“還用問嗎,當然是洗澡了,你洗澡難道不脫衣服?”說完還故意撥了撥木桶裡的水,點頭說:“嗯,不冷不熱,溫度正好。”

雲兒氣得直跺腳,抓起屏風上不知是哪個恩客留下的衣服劈頭蓋臉扔過去,“好你個頭!哼,東方棄,我記住了。”風一般跑出去了,抓住回來送衣服的那個門丁,硬逼著他換了單獨的一間房沐浴,挑三揀四,一個勁兒嫌水不夠熱。

她洗完澡出來,擦乾頭髮,隨便綰了個髮髻,渾身輕鬆,一路哼著小調來到‘天香院’二樓聽曲子。那門丁也不知道從哪蒐羅來的衣服,袖子長了一大截,扎著紅腰帶,看起來倒像是‘天香院’跑堂的小廝。據說今晚‘天香院’的頭牌採荷姑娘會出來獻舞清唱,一時間樓上樓下坐滿了客人。她沒搶到座位,只得站在樓梯上一飽眼福。

遠遠地就聽到歌聲時斷時續傳過來,是一曲“小桃紅”——

“滿城煙水月微茫,人倚蘭舟唱,常記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雲望斷空惆悵,美人笑道:蓮花空似,情短藕絲長。”

雲兒拍手笑道:“蓮花空似,情短藕絲長——這歌兒唱得應景,有趣,有趣。”登上樓梯放眼望去,半空搭起的舞臺有一窈窕美人舞動水袖緩緩起舞,腰肢款擺,宛如弱柳扶風;顧盼回眸,恰似晨花沾露。因為隔得遠,瞧不真切是何模樣,朦朦朧朧的,反倒讓人更添了許多旖旎的遐想。

雲兒感嘆,果然是青樓女子,先不說花容月貌,便是這等萬種風情,也要叫天下男子銷燬蝕骨,流連忘返。她磕著五香瓜子兒,一邊吃一邊評論,無意中抬頭,登時睜大雙眼,驚得倒退兩步——頂樓視窗那張桌子上坐的人不正是白天那個差點要了她小命的美如天仙、心若蛇蠍的美貌公子麼!

正是冤家路窄。

那美貌公子不像白天穿著一身絳紅色長袍那樣妖魅顯眼,而是換了一身素色的長衫,寬袍大袖,飄然欲飛,此刻站起來踱步至窗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清亮的月色下更顯得氣度不凡,纖塵不染,宛如神仙中人。

魏司空自斟自飲,笑說:“公子,這青樓妓院裡的女子,另有一番滋味吧?”說著拍了拍掌,“叫剛才唱曲兒的姑娘進來伺候。”旁邊立著的老鴇答應一聲,將手裡捏著的大疊銀票揣進懷裡,樂滋滋去了。

不一會兒,採荷在丫鬟的帶領下,分花拂柳而來,低著頭福了一福,“見過公子。”再抬起雙眸時,盈盈然如滿月下的夜西湖,水天一色,波光粼粼。魏司空挑眉笑說:“果然眉目多情,春山帶笑。這是燕公子,你今晚可要好好伺候。”

採荷抬起纖纖玉手,倒了杯酒遞過去,含笑道:“形容人長得俊俏,都說貌比潘安,可是我瞧啊,潘安哪有燕公子你長得好。就連我們女子,見了公子,也要自慚形穢,自愧不如。”

一席話還未說完,那燕公子已然變色,伸手一掃,桌上的酒杯、茶壺等物應聲而落,聲音冷冷的,“怎麼,你說我長得像婦人?”眸光一縮,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當真似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

採荷見他眼露陰狠不滿之色,瞬間跟變了個人似的,滿身煞氣,猶如鬼魅附身。她也是見過場面的人,此時卻嚇得俏臉發白,一動也不敢動,心知說錯了話,想要挽救,於是強自鎮定說:“不是,不是,採荷的意思是,公子實在是長得好看。”

沒想到此番稱讚也觸了這燕公子的大忌。這燕公子生平最恨別人說他形容俊美,貌似婦人,不夠威嚴,使人一見少了敬畏懼怕之心。他當下眸光一寒,冷聲說:“你不是仗著自己長得好到處勾引男人嗎?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勾引——馮陳禇衛!”

“在!”站在門外身穿青衣的兩名侍衛進來,垂首靜候吩咐。採荷立即意識到危險,連忙跪下,嗚咽說:“採荷言語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臉上滾下兩行清淚,細聲啜泣,我見猶憐,只要是男人,哪還硬得起心腸!

偏偏那燕公子非但無動於衷,反而露出厭惡的神色,哼道:“靠美色蠱惑人心,禍國殃民,敗壞風俗,罪不可赦,拉出去臉上刺字,流放千里。”馮陳禇衛兩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拖著採荷就往外走。

狗逼急了還跳牆呢,更何況是人!採荷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死死拽緊桌腿不放,手指都割出了血,哭道:“採荷不知道公子是誰,但是採荷只不過是一名孤苦無依、為了生計不得不墮入風塵的柔弱女子,被人看不起,任人作踐。採荷若是什麼地方有得罪之處,還望公子大人大量,饒採荷一命。”說完,跪著連連磕頭,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魏司空自顧自坐在那兒喝酒,對眼前的狀況恍若未聞。他這個人,一向不多管閒事。何況是對面這個人,脾氣又臭又壞,白天受了氣,分明是想遷怒於人,他就是要想管也管不了。

那燕公子漠然說:“我沒要你的命啊,何來饒你一命之說?拖下去!”

屋裡這番動靜早已引起別人的注意,老鴇聽到風聲,急匆匆趕過來,哭天搶地倒在地上,淌眼抹淚說:“公子,我這個女兒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任打任罵便是。公子您寬宏大量,何必非得置她於死地呢!”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臉上刺字,流放千里,跟死又有什麼分別?

老鴇哭嚎了一陣,又說:“天香院雖然是妓院,但是妓院也有妓院的規矩,不論公子是誰,就算是王孫貴族,來天香院只不過是為了尋歡作樂,何必弄的人心惶惶……”

那燕公子不等她說完,勃然大怒說:“放肆!小小一個妓院,也敢如此猖獗,背後必定有主使之人。蔣沈韓楊,將她拖出去,廷杖二十!”另外兩個侍衛面無表情進來,行過禮後,將披頭散髮、狀如女鬼的老鴇拖走。

一時間只聽得樓下哭喊聲殺豬般響起來,淒厲無比。

雲兒不聲不響化了裝,偷了衣服,扮成端酒送菜的丫鬟,垂頭縮肩跪在門後,裝作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將眼前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心裡想,這個燕公子,長得人模狗樣,卻跟惡魔厲鬼似的,滿身煞氣,手段狠辣、心腸歹毒不說,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那姑娘不過說了幾句他不喜的話,他便翻臉無情,意欲置人於死地。一想到白天自己差點命喪此人之手,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齒。

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馮陳禇衛押著已昏死過去的採荷出去,房間裡頓時靜下來。那燕公子對跪在地上的雲兒喝道:“還不快上茶,你也想跟著挨板子嗎!”雲兒心裡暗暗將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誠惶誠恐爬起來,連連點頭:“是是是”轉身便走。要上好茶是嗎?那就給你多加點料,色香味俱全,嘿嘿……

雲兒端著剛泡好的茶進來,低著頭放在桌上,悄悄做了個鬼臉,看你等下還威不威風!那燕公子突然罵:“瞎了眼的狗奴才,連茶都不會倒嗎?”雲兒只好無奈地轉回來,端起杯子,口裡恭敬地說:“公子,請。”那燕公子出其不意朝她膝蓋踢了一腳,“你腿不會彎嗎?跪下!”

雲兒一個沒站穩,膝蓋狠狠撞在青灰色的地磚上,猛吸一口氣,疼的眼淚“啪”的一聲滾了下來,心口跟著劇烈晃盪,血液瞬間似乎停止流動,全身都麻木了。手裡的熱茶一傾,全部潑在胸前,燙的她哇哇大叫,站在那裡拼命抖衣服。橫行霸道、草菅人命說的就是眼前這種人——

那燕公子舉起茶杯用力砸碎了,“大熱天這麼燙,怎麼喝!換一壺。”見她還在那兒亂蹦亂跳,嗷嗷大叫,臉一沉:“聾了嗎?留著你這兩隻耳朵還有什麼用!”雲兒拼命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忍氣吞聲收拾殘渣碎片出來,憤憤罵:“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看你猖狂得意到幾時!”

換了壺茶,怕那燕公子又挑三揀四嫌燙,用井水冰著,將袋裡剩下的一大包巴豆全部倒進去,搖勻後聞了聞,似乎有味道。要想個法子將這異味遮住才好,靈機一動,倒了一小杯牛奶進去,待冰的差不多了,重新端進去。

房間裡只有那燕公子和魏司空在說話。這回雲兒學乖了,倒了茶跪在地上,杯子高舉過頭頂。那燕公子“嗯”了聲,接在手裡。魏司空笑說:“這丫頭挺機靈的嘛,知錯就改,孺子可教也。”雲兒暗暗罵他一丘之貉。

那燕公子看著手裡的茶,“咦”了聲,說:“這茶怎麼這個顏色?”聞了聞,“古里古怪的。”雲兒怕他不喝,忙說:“這是我們這兒的特色茶,裡面加了牛奶,聞起來清香撲鼻,喝起來濃郁可口,別處都沒有的。”

那燕公子將信將疑,抬眼說:“哦?是嗎——那你喝一口我看看。”雲兒頓時暗暗叫苦,沒想到他疑心這麼重,硬著頭皮接過他手中的杯子,心一橫,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一仰脖喝了下去。

那燕公子見她喝了沒事,才放心地嘗了一口,點頭說:“確實和普通的清茶不一樣,司空,你也喝一杯。”魏司空擺手:“我喝酒就夠了。”

雲兒見他將一大杯茶都喝了,竊喜不已,帶上門出來,連忙將含在口中的茶吐出來,抹了抹嘴巴哼道:“饒你其奸似鬼,也要喝老孃的洗腳水。敢打我,等著拉肚子拉到穿腸爛肚,把茅房蹲破吧!”

那燕公子突然覺得肚子不對勁,大驚失色,指著杯子說:“這茶——”魏司空見他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忙站起來說:“這茶有毒嗎?”那燕公子運功查探,體內真氣暢通無阻,搖頭說:“不像是中毒。”一時間覺得腹痛如刀絞,再也忍不住,衝出門外抓住一個過路的丫鬟問:“茅房在哪?”迫不及待衝了出去。

雲兒躲在對面的房間見了,不由得撫掌哈哈大笑。自做孽不可活,活該!哼,最好蹲茅房蹲得再也爬不起來。

魏司空站在茅房外邊連聲問:“公子,你沒事吧?”那燕公子推門出來,喘著氣搖頭:“沒事——”走不到兩步,肚子裡咕咚咕咚波濤洶湧,掉頭又折回茅房去了。魏司空見狀,嘆氣說:“看來是有人惡作劇在茶裡下了瀉藥。”

那燕公子搖頭晃腦扶著門出來,臉色蠟黃,手足冰涼,連路都快走不穩了,恨聲說:“一定是倒茶的那個小丫頭!我乍見她時便覺得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見過似的,一時沒想起來。你還記得白天在‘鴻雁來賓’拿劍偷襲我的那個臭小子麼!我想起他左眼下面那粒藍色的淚痣才反應過來。”

魏司空收起手中的扇子說:“原來是他!我還說呢,竟然是個丫頭。”那燕公子虛弱地揮手,“新仇舊賬,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拆皮煎骨,生吞入腹——司空,你讓蔣沈韓楊他們找頂轎子過來。”他已沒有力氣走路了。

雲兒躲在遠處的假山後面探頭探腦,眼見魏司空走了,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走的正好,她正愁沒機會下手呢。連老天爺都看不慣此人的囂張跋扈,她唯有順應天意,替天行道。

那燕公子渾身虛脫,滿眼金星,好不容易從茅房出來,還沒跨上廊簷的臺階,一桶腥臭無比的泔水從天而降,兜頭兜腦倒在他身上。他因為力氣盡失,反應有些遲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後,立馬僵成一座石像,再也移動不了一步。

雲兒雙手叉腰站在屋頂上,手上還提著裝泔水的木桶,甩手往地上一扔,得意揚揚地說:“燕公子,雲兒送你一句話,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啊!你就認命吧!”說完拍著手,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去了。她一吐胸中鬱悶之氣,暢快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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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燕公子氣得臉都綠了,聞著身上的味道,“哇”的一聲忍不住嘔吐起來。他從小到大金尊玉貴,婢僕成群,何曾吃過這等苦頭,更不用說此番奇恥大辱。魏司空和蔣沈韓楊等人一路尋過來,見到他這等模樣,大吃一驚,連忙著人安排洗漱沐浴更衣等事物。

他奄奄一息躺在府邸的浴池中,不斷喊“換水,換水,換水!”對伺候的婢女又吼又叫,直到皮膚泡得泛白,手指皮都起皺了才肯起來。他披著黑髮有氣無力躺在寬大華麗的雕花銅床上,奄奄一息。好一幅“美人臥榻圖”,只可惜脾氣壞了點。他對前來探望,跪在地上惶恐不已的臨安知府周雲龍說:“傳我的口諭,下令通緝這兩人,挨家挨戶給我搜!”扔給他兩張人物畫像。

周雲龍長得又矮又胖,小眼睛,窄額頭,給人趨炎附勢、精明狡詐之感,連連磕頭說是。他戰戰兢兢撿起來,開啟一看,原來是一個女扮男裝十幾歲的少年,五官明麗,眼角有顆藍色的淚痣;另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相貌端正,右側臉有條細長的疤痕,從眉骨一路到耳朵邊,足有兩寸長,不過不但不使人覺得醜陋,反而更添英氣。雖是寥寥幾筆,神情動作卻活靈活現。他忙說:“卑職一定儘快將這倆人緝拿歸案。”許久沒聽見聲音,微微抬頭,見躺在床上的人閉著眼睛,似是累了,於是躡手躡腳走開。

腳步虛浮出來,迎著夜風一吹,周雲龍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汗透衣背。他暗暗搖頭嘆息,臨安廟小,可供不起這尊大神啊,萬一這人在臨安境內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要說頭上這頂烏紗帽,恐怕腦袋瓜子也要跟著搬家。

這裡那燕公子見周雲龍走了,喝了口參湯說:“馮陳怎麼 辦事的,押個人去衙門,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由得皺了皺眉。話剛說完,還沒歇口氣呢,下人便通報說馮陳有事稟報。

馮陳散著頭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屬下辦事不力,請公子賜罪。”那燕公子盯著他,冷冷說:“你受傷了?到底怎麼回事?”心中有些吃驚,馮陳身為他頭號貼身護衛,身手敏捷,武功高強,尋常人等要想傷他,談何容易!

“屬下帶人押著那叫採荷的女子去知府衙門,不料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打傷眾人,將那女子救走了。”

那燕公子沉吟了一下,問:“那人什麼模樣?”

“蒙著臉,屬下沒看清楚,只知道那人身材高大,輕功十分了得。”

魏司空在一邊聽見了,便問:“那人使的是何路招數?”

“使的是平常的落花流水、橫掃千軍等招式,看不出武功門派。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招,卻有驚濤駭浪之勢,屬下不是對手。”

那燕公子“哦”了一聲,說:“沒想到小小臨安城,居然藏龍臥虎,有這等高手。後來呢?”越是這般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顯山不露水,查不出端倪來,越是厲害。

“那人身邊還有個接應的人,身材瘦削,聽聲音是個年輕的女子。倆人救了人之後,便走了。屬下追之不及,於是趕回來稟報。”

魏司空拍著扇子笑說:“公子,說起在‘鴻雁來賓’僅憑一隻筷子便成功偷襲你的那個年輕人,我回來打聽了。聽吳不通的那些徒子徒孫說,他叫東方棄,浪跡江湖多年,生平事跡不詳,專門結交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聽馮陳這麼一說,武功甚為了得,不知怎的卻不為人知。”

那燕公子重重“哼”了一聲,說:“看來救人的便是這個東方棄和他身邊那個不男不女的雲兒了。”一想到雲兒,便想到瀉藥和泔水,一時間怒不可遏,臉瞬間漲紅了,握緊拳頭狠狠說:“本公子一定要將這倆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以洩心頭之恨!”

雲兒痛懲那燕公子之後,心情大好,這才想起東方棄,這麼久沒見他,他也不記掛自己,哼,還不知道躲在哪兒風流快活呢。她一想到這兒,有點小鬱悶,看她等會兒怎麼治他,穿過走廊時,東方棄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拉住她說:“雲兒,你到哪兒去了?我樓上樓下、裡裡外外到處找你。”

她聽了,心裡一喜,笑說:“是嗎?我還以為你扔下我一個人尋歡作樂去了呢。”轉過身來看他,愣了下,跟著哈哈大笑,指著他身上的衣服說:“哈哈哈——你從哪找來的衣服?花花綠綠的,還不快出去接客去!”大紅長袍綠葉裁邊,腰帶金光燦爛,一看就是伶官演奏時穿的衣服。穿在寬額廣角、一身正氣的東方棄身上,感覺十分滑稽。

東方棄尷尬說:“那門丁似乎拿錯了衣服。”雲兒掩嘴偷笑說:“沒拿錯,沒拿錯,正適合你,正適合你,哈哈哈。”指著他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喘不過氣來。

東方棄聳聳肩,不理不睬不以為意,任她取笑,說:“我剛才找你時,聽到這裡亂哄哄的,似乎出了什麼事,還一直擔心你來著。”

雲兒一想到那燕公子狼狽不堪的模樣,“撲哧”一聲笑出來。東方棄便問緣故。雲兒說了,東方棄又好笑又無奈,依那燕公子的性子,只怕不肯輕易干休。雲兒不管,揉了揉眼睛說:“時間不早了,我都困了,咱們走吧。”

兩人一路出來,不巧偏偏碰上馮陳等人連夜押採荷去衙門交差。雲兒便說:“東方,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想想現在是晚上,於是改口道:“恃強凌弱,任意妄為,還有沒有王法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東方,我們去將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古道熱腸、富有同情心的人,有時候甚至稱得上自私冷情,之所以一心要救採荷,不過是為了和那燕公子作對罷了。

東方棄便說:“你怎麼知道人家是強搶民女?弄清楚情況再救人。”雲兒拍胸脯說:“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那位姑娘呢,名字叫採荷,是天香院的頭牌,長得那是國色天香、我見猶憐。今天晚上因為幾句話得罪了人,就要臉上刺字,流放千里,你說她可憐不可憐?”

東方棄皺眉說:“救人容易,救了人之後呢?像你一樣,盡給我找麻煩?”雲兒橫眉說:“我當然不一樣!哎呀,先別管這些,救了人再作打算。”

雲兒從昏睡中醒來,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東方棄,卻喪失了記憶。據東方棄的說法是,他上天山採雪蓮時,路上碰到昏迷不醒的她,於是就將她救了回來;等她再問時,他便說他乘船渡江時,恰好看見岸邊有一具浮屍,尚有微弱氣息,於是出手相救;過了段時間,他又說是他路經深山老林,碰見一夥強盜和嚇暈在地上的她,於是背了她回來……總之,雲兒到底是如何被救,直到現在,倆人之間,還沒有一個確定說法。雲兒問到後來索性不問了,人有的時候,貴在難得糊塗,從天山一路跟著他來到臨安。萬里迢迢,跋山涉水,倆人可以說是同甘共苦,休慼與共。

東方棄便說:“要救人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救,總要遮掩一下,以免日後碰到尷尬。”雲兒看了看,打了個響指說:“有了——”說著用力撕下上衣下襬,笑嘻嘻說:“我們今夜就來個英雄救美,回頭讓吳不通那老頭兒大書特書,名字就叫‘雲女俠行俠仗義,東方棄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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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棄不等她囉嗦完,利落出手,先發制人。只聽得一陣掌風呼呼呼從耳邊刮過,強大的氣流帶起一陣旋風。馮陳等人料不到有這等變化,一時間措手不及,倉促應戰,落在下風。不到數招,東方棄已將人救了出來,吹了聲口哨以示撤退。雲兒躲在他後面,拉著踉踉蹌蹌的採荷低聲說:“快跑!”

一行人趁著夜色掩護,來到臨安城一條其貌不揚,普普通通的居家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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