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娜杜柏姐弟小心翼翼地搬起紡車,自豪而急切地走出家門,等不及將這臺奇妙的機器展現給其他人看。
莫石重新在稻草床上躺下。
對於現在的莫石而言,簡單的手工作業也過分消耗體力。他揉搓著被凍傷的手指,在躺下後很快陷入睡眠。
昏沉的睡意中,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清晰響起:您好,021814號莫石先生。經過綜合分析,您目前的文明推動指數由原本的0%,增加至0.002%。
她所使用的是標準的人類語言。
莫石猛地睜開眼睛。
接著傳到耳邊的,則是青鳥那熟悉的嗓音:恭喜您,先生!
莫石揉了揉太陽穴,將法杖從稻草床下取出來。
那塊藍寶石上沾著草末,微微閃光。
因為您在這裡‘創造’了紡車,並且被原住民所接受認可這對於您而言真是一個可愛的、恰當的開始主腦經過分析,已經為您新增了推動數值。與此同時,您現在應該可以使用元素系魔法中的第二等級了。
青鳥似乎是真心實意地感到高興。
它頓了頓,接著說:不妙,太久沒說話,感覺舌頭僵硬到不行……當然啦,我並沒有舌頭。
莫石很敏銳地捕捉到資訊:“照你所說,我原本只能使用一級魔法?”
元素系一級魔法,即是指所有基礎的原子層面元素操控:空氣系魔法、水系魔法、火系魔法,其中的最低等級魔術。
青鳥人性化地沉默片刻。
確實如此。它回答道。
莫石被氣笑了:“一級魔法根本就毫無”
然而緊接著,頭部的鈍痛讓莫石瞬間蜷縮起身子。
0.002%
像是有一枚生鏽的齒輪強行轉動起來,硬生生撕扯著原本完整的血肉。
莫石腦海中瀰漫霧氣的城堡被開啟了一道縫隙。
他所有清晰的記憶始於自己從海灘上醒來。記不得前因後果,就是那樣突然從海邊驚醒,彷彿是被海浪衝上岸邊的失事船隻殘骸。
但他清楚自己並非來自海上,自己更不是什麼海員。
他甚至根本“不屬於”這裡。
他記得自己所生活的時代,文明程度遠比這裡要高。魔法作為一種精神力,得到了科學化和系統化的研究與發展,最終成就了偉大昌盛的文明。
手杖青鳥即是證據……
莫石心中的疑惑宛如填充滿一整座城堡的濃重霧氣。
自己究竟來自何方?
自己犯下了什麼錯誤,而被流放到這個獸人棲居的冰雪大陸?
為何要封印自己的能力,又為何要封印自己的記憶?
……
同時,莫石隱約記得,自己來到這裡,是身負著什麼使命。
那是青鳥口中的無盡之旅,是他畢生的責任與理想……
他竭力捕捉著那個名字,最終將它握在手中:文明推進。
似乎唯有如此,他才能取得自己失去的一切。
莫石先生,深呼吸!不必想太多,那些事情您以後都會一一弄明白,不急於一時。現在請平躺下來……青鳥在他耳邊聒噪,彷彿在指揮一條不慎擱淺的鯨魚。
莫石依言躺下,慢慢平復了呼吸。
“你太吵了,青鳥。”他疲憊地說。
莫石仰靠在粗糙的稻草床上。
他舉起右手,將手掌張開。
“古來以往的風,集結於我……”他唸誦陌生而熟悉的咒言,就像製作紡車,“氣流之刃,第二等級,術式展開”
迴環往復的魔法術式呈現於空中。
風刃出現在莫石手掌之上。
那是一些凝聚在一起的氣流團塊,操作得當時,能夠當做真正的武器使用。
莫石嘗試收緊手指,然而風刃迅速變得不穩定起來,膨脹搖晃著。莫石試圖控制,但那團高壓空氣仍在一陣激盪後驟然消失。
屋子裡的桌椅被掀翻在地,雜草與煤屑紛飛。躲在角落的大豚鼠嘰嘰喳喳叫嚷。場面混亂不堪。
莫石驚訝於自己的失控。這對他而言是極其陌生的體驗。
太過弱小……
他急促喘息著,質問道:“我怎麼會連二級的魔法都,都無法”
如果法杖上的寶石是青鳥的眼睛,那麼此時他們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先生,冷靜下來。最終還是青鳥柔聲說,這不是您能力不足的緣故,只不過是因為您的身體太過虛弱,此地的魔法環境也不佳。
“這令我……感到恐懼。”
莫石忍不住說出實話。
他意識到自己在青鳥面前很難自我掩飾。
青鳥閃爍著微光。
過了一會兒,它再次發出聲響:先生,您還記得自己來到陌生的原始世界,應該做什麼嗎?
“應該做什麼?”
聽它這樣問,莫石再次意識到,自己似乎確實有著“應該要做的事”。
您必須要做的是推動文明,先生。智慧機器終端說道,‘文明存續機構’賦予‘引導者’以‘無盡之旅’的任務,就是要推動世界上最高等生物的文明層次。
頭腦中的記憶城堡形狀模糊,他伸出手去只能觸到冰冷的城門。
而這句話就像是刻在石磚上難以磨滅一般,將莫石腦海中的霧氣掃除一塊,露出滿是劃痕、飽經風霜但長久屹立著的壁壘。
“推動……文明。我究竟應當做些什麼?”
比起詢問,這更像是喃喃自語。
任何推動文明的事情,比如您製作的手搖式紡車。青鳥回答,發明風車、水車,又比如推動教育制度改革、婚姻制度改革許多事情都有助於文明發展。對了,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古代人類中世紀的情況嗎?或許能夠對現狀有所借鑑。
“那是……很古老的時代。”
青鳥沉默了一會兒,當然不是因為卡頓,而是進行了人性化的思考篩選:就算以莫石先生最初的誕生時間為座標原點,也的確非常古老,是人類文明矇昧年幼的時代。
“我真的是人類麼?”莫石突然輕聲問道。
您的故鄉是‘地球’,您的種族是‘人類’。
“地球,人類……”陌生而又熟悉的詞語。
準確來說,您是‘後時代人類’。
“是說……罹患‘精靈病’的人類?”他試著觸控自己的耳朵。那是一對尖細修長的耳朵。
精靈病蔓延、舊人類滅絕,都是六千萬年前發生的事情了,您無需掛懷。
法杖十分人性化地頓了頓,才接著安慰道:
系統主腦‘舵手’有過許諾,伴隨您對文明推進的貢獻指數增長,您的魔法封印可以逐漸解開,記憶也可以歸還。
“諾亞之舵。”從記憶深處冒出這個熟悉的名詞。
……這下我要不高興了,莫石先生。您記得主腦的稱呼,卻不記得我的名字!我可是您的專屬終端!青鳥嚷嚷起來。
莫石聽出了相當真切的抱怨意味。
他有些驚訝於青鳥過度充沛的情緒。
看來之後有必要努力回憶一下,自己為什麼給青鳥設計這樣的性格。
“那時我剛剛甦醒,思緒混亂。”莫石解釋道,“但我記得你是屬於我的東西,並且與我相伴許久。”
聽他這樣說,青鳥發出滿意的哼哼聲。
可不是麼,先生。我與您共存亡,為您鞠躬盡瘁。
“謝謝。”
莫石並不多麼當真。
但青鳥顯然已經滿意了。
依據《無盡之旅-規則書》,它終於繼續說下去,假設在這個世界中,冬葛村的文明程度屬於基本水平上下,您可以以此為座標原點。而推進至100%,則需要達到您出生時人類社會的文明程度,等到有此成就,想必封印也會完全解除。
藍寶石閃了一閃。
您當前的推進指數為0.002%,還有極大的提升空間。
杜柏與杜娜回來時,懷裡抱著幾捆紗線。
他們像是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用肉墊和側頰磨蹭那些勞動成果。
莫石知道那輛手搖紡車取得了成功和讚揚。
“他們看到母親怎樣紡線,都說您是個偉大的魔法師、古代的智者,居然能夠製造出那樣奇妙的機器。麥卡族長也去看了好久,話都說不出來,不停唸誦上神的名字。”男孩這樣告訴莫石。
“我很高興能幫上一些忙。”莫石說的是真心話。
傍晚時分,女主人吉娜回到小屋裡。她沒有用言辭表達什麼,但帶回來一塊經過鞣製的動物皮毛。
她坐在爐火邊,用那塊皮草給莫石做了一對鞋墊。
雪行者那獸類的手指比人類粗壯、銳利,但當她剪裁、縫製鞋墊時,她那熟稔的姿態證明了足夠精巧的操控手藝。而他們所展示出的艱苦求生、狹縫中的善良,都並不尋常。
莫石不禁想,他們或許就是這片大陸上的“人類”。
夜裡,莫石與這戶獸人家庭的成員擠在一起,相互取暖而入睡。
夜深的時候莫石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高高舉起手臂,天上的雲霧聚攏到他的權杖之上,風雷震顫,他被匍匐在地的眾人稱為“神”。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神。
他是一個為了推動文明而奔走在各個世界上的“引導者”,他的任務是加快文明演化程序、促進實驗結果落成,從而在無數次毀滅中獲得成功的一次,以此挽救殘缺的人類文明。
他計算、設定、製造。
他不是神。他是一個科學家,是一個學者,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為了自己深愛的人類文明,不惜摧毀他者的權利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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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聽到自己對那些低伏身軀的人說:“我是你們唯一的神、至高的神,你們需敬仰我,愛我,信任我。我渴望借取你們的力量,以擊碎那虛無旅程上的掠奪者我並非引導你們,而是在編織著萬物。”
這是一個荒唐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