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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莫問春風問少年

隨著刀客的此言落下,在寧竹芒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天際的那道人影緩緩落下。

寧竹芒細細打量著那人。

男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一頭梳理的工整的黑髮中摻著些許白雪。歲月在他臉上劃出斑駁的痕跡,面上的神情卻平靜得宛如千載不變靜默於歲月中的雕塑。

寧竹芒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愣,他認得這個男人。

當年。

並不是當年,只是這短短幾個月的光景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在寧竹芒的心裡,有些事情恍若隔世一般久遠。

那時一位自稱廣林鬼的小和尚,說著要降妖除魔,憑著一己之力,硬闖玲瓏閣,即使是身為大衍劍仙鍾長恨也拿之無可奈何,便是眼前這個男人猶如橫空出世一般幫著玲瓏閣制服了那小和尚,解了玲瓏閣之危。

“咕嚕。”寧竹芒嚥下一口唾沫。

卻並不是因為恐懼,只是能在這兒見到這天下劍道執牛耳者,多少有些詫異。

他上前邁出一步,正要說些什麼。

“你終於來了。”只是話未出口身旁的刀客,便率先一步言道。

“嗯。”來者,也就是那位南荒劍陵的守墓人墨塵子在那時點了點頭,神色平靜的回應道:“來了。”

寧竹芒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一位是刀道仙人,一位是劍道仙人。這二人幾乎代表天下刀劍所能抵達的極致。

這是要拆了太陰宮嗎?這樣的疑惑不可避免的浮上了寧掌教的心頭。

“你準備好了嗎?”墨塵子看向刀客,如是問道。

“師父,林大叔咱們今天有口福了,你看我抓到了什麼!”

還不待刀客回應他這個問題,遠處便響起了一道青嫩的聲音。只見一位少年站在山丘上手裡拎著兩隻可憐兮兮的野雞,這一臉如春風般和煦笑意的看著諸人。

刀客同樣冰冷的臉上在聽聞少年的呼喊之後,頓時泛起一抹笑意,他點了點頭,言道:“準備好了。”

墨塵子側過腦袋尋聲看向那少年,他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很不錯的孩子。”

“師父有客人嗎?”這是那少年一咕溜地跑下了山丘,來到了此處,他同樣打量了一番墨塵子,隨後出言問道。

刀客點了點頭。“嗯。”

“那我再去抓一隻山雞。”少年卻是不疑有他,放下手中的野雞站起身子忙不迭便又要朝著山丘上跑去。

“慕安。”可刀客卻在那時出言叫住了少年。

“嗯?”蘇慕安回過頭,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師尊。

“勿需勞煩,這些便足夠了。”刀客言道。

蘇慕安看了看這三人,雖然有些疑惑,但出於對自己師尊的信任還是在那時點了點頭,收起了再去山上捕獲野雞的念頭。

......

接下來蘇慕安很是麻利地生起了篝火,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林中,蘇慕安卻想盡辦法給刀客與寧竹芒竹芒做出各種可口的食物。

這一頓自然也不例外。

烤出的山雞鮮美可口,香味四溢。

蘇慕安沒那麼多心思,他吃得很是開心,寧竹芒想著這或許是他在這世上吃的最後一頓飯,所以也敞開了肚子,但墨塵子與刀客,卻寡言少語,只是淺嘗即止。

“怎麼師父,不合胃口嗎?”吃光了最後一個雞腿的蘇慕安終於是發現了刀客與墨塵子的異狀,他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油漬,起身問道:“那要不我去抓些野兔?”

“不了。”刀客卻在那時搖了搖頭。,然後朝著蘇慕安招了招手,“慕安,你過來。”

蘇慕安不疑有他,他聞言站起身子,走到刀客的面前坐了下來。

“師父有何事?”少年瞪大了眼珠子問道。

刀客深深的看了蘇慕安一眼,古波不驚的眸子中在那時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爍,但又轉瞬被他壓了下去。“你隨我修行刀道有多長時日了?”

“兩月又七日。”蘇慕安回應道。

“學得如何?”刀客又問道。

“爛熟於心。”少年笑道,他素來如此,喜怒憎惡皆在臉上,不知遮掩,更不會虛偽的恭謙。

“唔。”刀客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嘴裡吐出這樣一道輕飄飄的話。

“那今日你便離去吧。”

“嗯?”蘇慕安一愣。

一旁的寧竹芒也在那時側目看來,唯有墨塵子依然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在原地,似乎對於此事早有預料。

“為什麼?”蘇慕安反應過來,頓時詫異的問道。

刀客臉上的神情依然淡漠,他沉聲問道:“誰讓你來此處尋我的?”

蘇慕安又是一愣,但嘴裡還是如實回應道:“賒刀人...”

這三字出口,寧竹芒聽得雲裡霧裡,反倒是靜坐在一旁的墨塵子卻忽的朝著此間投來了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祖上究竟是何等大能,但賒刀人的債可不好還啊。”刀客輕聲言道,“你我師徒之緣本就是賒刀人強行結上,你承了他的情,就得還上這份債,你的路註定比我難走。而我的路...”

刀客說著站起了身子,仰頭望向不遠處那座山巔,那裡坐落著一座巍峨的學宮。

“已經走到了終點...”

蘇慕安其實並不傻,這些日子的相處中,從刀客與寧竹芒的隻言片語裡他大抵聽出這二人似乎要去幹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此刻似乎便是他們出發的時間了。

雖然兩個月的相處刀客素來冷漠,除了傳授刀法,很少與蘇慕安再有其他的交流。但這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蘇慕安卻是明白得很。

他低著腦袋沉默了許久,再次抬頭看向刀客時,眸中便有決色亮起。

“師父,慕安想和你一起去,我能幫到你的,一定可以的。”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少年在說這話的時候將手伸向背後,握住了那把傳承千年的長刀的刀柄。

“你幫不了我,就算你有朝一日修成仙人,也不見得能為我做些什麼,所以記住了,永遠不要想著為我報仇。你能好好活著,將我這微末的刀道傳承下去,便是對得起你我這場師徒之緣。”刀客卻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如此說道。平靜的語氣中卻帶著一抹不容置疑的堅決。

蘇慕安聽聞此言,頓覺不可思議。

“成了仙人也不行嗎?師父與你大叔究竟要去做什麼?”

“或許等到你哪一日能拔出你背後那把劍的時候,你就有本事為你師父,還有我報仇了。”寧竹芒見場上的氣氛有些凝重,便在那時邁出一步,笑著說道。“回去吧,小慕安,去找你的徐府主,讓他對我女兒好一點。否則我寧某人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可!”蘇慕安聞言還要再說些什麼,可就在這時一旁沉默不語的墨塵子卻忽的邁出一步,走到了蘇慕安的跟前。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蘇慕安,準確的說是看著蘇慕安背上的那把藏鋒於鞘的劍。

“這把劍嗎?”他如此問道,眉頭皺起,眸中神色凝重。

墨塵子的插話倒是出乎了在場諸人的預料,他們紛紛轉頭看向這位劍陵的守墓人,眸中不乏疑惑之色。

可墨塵子對於諸人的目光卻是猶若未覺一般,目光依然直直的盯著蘇慕安背後的那柄長劍。

蘇慕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下意識的往後退去一步。

“可否借我一觀。”但墨塵子卻依然未有察覺到蘇慕安的異樣,他伸出了手,如此問道。

“這...”蘇慕安頓時遲疑了起來,他求助似的將目光移向身旁的刀客與寧竹芒。

寧竹芒見此番情形忽的心頭一動,上前一步言道:“小慕安你就借給墨劍仙看一看,要是墨劍仙能夠用處此劍,說不準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寧竹芒這話自然不假,蘇慕安背後那把長劍中所蘊含的力量,可謂他平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是墨塵子當真能動用此劍,那麼這天下人又敬又怕的太陰宮對於他們也不見得是一座有去無回的龍潭虎穴。

蘇慕安的心地善良,雖然他對此隱隱有些不安,但為了能給自己的師師傅與寧竹芒爭取到一線生機,他在微微沉吟之後,還是將那把藏鋒於鞘的劍遞了出來。

接過長劍的墨塵子,不再多言。

只見他一手捧劍,另一只手輕輕的摩擦著劍鞘,他的眸子亦在那時眯起,似乎是在悉心感受著些什麼。

周遭的諸人亦都屏住了呼吸,將目光落在了墨塵子的身上,期待著這位劍道宗師是否會創造出某些奇蹟。

墨塵子的手在劍鞘之上緩緩移動,在數息之後終於來到了劍柄處。

他沒有絲毫猶豫便在那時,緊緊的握住了劍柄。那看上去平淡無奇的劍鞘,在那時,也好似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劍身開始瘋狂的顫抖。

墨塵子眸中神光一凝,身子隨即一震,身為仙人的氣勢在那一刻如潮水一般湧出,諸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握著劍柄的手上青筋暴起,甚至就連額頭上也開始浮現一顆顆斗大汗珠。

這樣的僵持持續了約莫數息的光景。

在諸人詫異的注視下,那把長劍的劍身開始緩緩移動,他被抽了出來。

雖然只是兩指寬的長度,但卻足以讓諸人看清那黝黑的劍身。

諸人的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但這樣的驚喜還未來得及在他們的臉頰上蔓延開來,在下一刻便化為了濃郁的震驚。

錚!

被抽出兩指寬的神劍在那時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長鳴。

就像是遭到了僭越的君王,又像是受到了褻瀆的仙神。神劍的顫抖欲發劇烈,劇烈到即使是身為仙人的墨塵子也難以將之握緊,那被抽出的兩指寬的劍身,也在那時爆出一道黑芒,那光芒,奇黑無比,帶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龐大威嚴。

諸人還未從這般變故回過神來,下一刻,異變再次突生。

只見那柄,常見的,劍鞘之中,一道道白芒,忽地暴射而出,直直的湧向握著劍柄的墨塵子。

墨塵子看得真切,那些白芒其實便是一把把寒風閃徹的長劍。

在感受到那些白芒之中所裹挾的磅礴劍意之後,他不敢託大,在那時趕忙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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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耀眼的黑芒散去,漫天的劍意消退,那數道白芒也紛紛遁回劍鞘之中。

一切雖然歸於平靜,但場上諸人卻在那時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滿是驚駭之色,久久不肯散去。

直到數息之後,墨塵子將手中的長劍一轉,雙手捧著遞回到了蘇慕安的跟前。

“先賢聖物,妄動之責還請小兄弟莫怪。”墨塵子如此言道,臉上的神色肅然。

蘇慕安也是頭一次見識到自己背上這把神劍的威力,聽聞此言這才回過神來,他愣愣的接過此劍,卻並不知當如何回應墨塵子之言。

“墨劍仙也拔不出來,小子,看樣子你祖上那位可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寧竹芒也終於反應過來,他嘖嘖稱奇的言道。

“可若是如此,那我豈不是就幫不到師父與寧大叔了。”蘇慕安卻並沒有附和寧竹芒的心思,少年在那時低下了頭,很是沮喪的言道。

“無礙。”素來冷冰冰的刀客卻在那時上前一步,少見的伸手摸了摸蘇慕安的腦袋,如是言道。雖然語氣依然淡漠,但卻讓蘇慕安在那時感受到了某些與以往不同的東西。“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這把劍還真是邪乎,墨劍仙傳聞你們南荒劍陵之中埋著天下大半名劍,可有足以與此劍比肩者?”

寧竹芒素來不喜這凝重的氣氛,在那時插言撇開了原先的話題。

墨塵子聞言在那時微微沉吟,竟是搖了搖頭。

“劍陵藏劍四萬八千有餘,若論可與此劍比肩者,或許只有那三把兇劍而已。”

“嗯?”此言出口,莫說寧竹芒,就是那素來淡漠的刀客也在那時微微色變。

“但此劍卻與那三把兇劍不同。”墨塵子似乎直到這二人心頭所想,又在那時搖了搖頭。“此劍劍意堂堂正正,浩大綿長,並非兇劍,而是實打實的神兵。有道是觀劍知其人,可想這劍曾經的主人也必是心存天下,正氣浩然的人物。”

聽聞這話,那神情懊惱的蘇慕安頓時臉露喜色,他昂起了脖子,笑道:“那是,我老爹說過,我老爹的老爹的老爹...的老爹...”

少年極為實誠再次掰著手指說出了足足十七個老爹之後,這才又言道:“可是世上響噹噹的大英雄。”

蘇慕安固執得有些可笑的模樣落在一旁的刀客眼中,讓那男人的嘴角少見勾起一抹笑意,卻又轉瞬即逝。隨後,他臉上的神色一正,便言道:“好了,慕安你該走了,我們也要上路了。”

聽聞此言的少年臉上的喜色頓時煙消雲散,他再次低下了腦袋沉默不語,但身子卻立在原地,並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刀客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寧竹芒見狀趕忙上前一步,就要幫著勸解幾句。

只是這話未出口,那一旁的墨塵子便再次言道:“讓他隨我們去吧。”

少年聞言,頓時抬起了腦袋眸中浮滿了喜色,看向墨塵子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感激。

只是那刀客與寧竹芒卻是臉色一變。

“這是何意?”刀客轉頭問道,寧竹芒也頗為不解。

他可不願意看著蘇慕安去送死,撇開玲瓏閣的善緣不談,就是這少年這些日子來每日變著花樣為他弄的飯菜,便足以讓寧竹芒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單純得有些傻里傻氣的少年。

“元兄也說過賒刀人的債並不好還,他的路比你、比我都要難走。”墨塵子卻是淡淡一笑,“所以想要走得遠,見得多一些,總歸是好的。”

說到這兒墨塵子又頓了頓,又才言道:“況且人活一世講究入土為安,咱們若是死了,總歸有個人幫咱們料理一下後事,省得暴屍荒野被豺狼所食。”

墨塵子的話當然有幾分道理,但這顯然並不能夠說服刀客與寧竹芒,讓蘇慕安為了這樣的事情便冒上如此風險。

“二位放心,這孩子與我那師侄還有善緣。你們捨不得他死,我何嘗捨得,我既然說出此話,自然便有信心保他一命,讓他去見識見識,這世上仙人的本事,與他以後修行有益,況且咱們拼死萬一得到些許訊息,也好有個人帶出去,否則你我豈不白白送了性命?”

刀客聽聞此言,卻依然放心不下,他皺著眉頭,遲遲未有回應墨塵子的話。

“是啊,師父你就讓我去吧,我...”蘇慕安似乎看到了希望也在那時跟著說道,只是他本就不善言辭,此刻心頭焦急,一時間也說不出個像樣的理由。

似乎是感受到蘇慕安言語中的急切,又似乎是人之將死時心底的柔軟,刀客在沉吟良久之後終於是點了點頭。

但他仍有不安,因此不忘在那時叮囑道:“你若當真想去,我也不便攔你,但你得記住去了那處萬事就必須聽我所言,我若是讓你離去,你不可再如此胡攪蠻纏。”

“嗯!嗯!全憑師父做主。”

得了應允的少年忙不迭的點著腦袋。

初春的威風拂過山林,林中樹葉沙沙作響,少年額前的髮絲飄動。

他傻笑著看著眼前的刀客。

說不出為什麼,或許是被他感染的緣故。

刀客的嘴忽的咧開,露出來其下潔白的牙齒,他在那時笑了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臉是出現這般神情,燦爛又何須。

如此刻的春風,亦如眼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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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其他書: 書劍長安 巡天司 龍象 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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