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宣佈一百萬黃金似的, 何鈺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顧兄這個人吧,別的都好, 就是總愛皮笑肉不笑,瞧著怪嚇人的。”
本該正是揮霍的年紀,顧晏生過的卻像個老頭, 看破紅塵似的, 笑意永遠達不到眼底。
何鈺到現在都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那雙眼半睜未睜, 死水似的, 毫無波瀾。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重生了, 百歲的老人靈魂裝在嫩殼裡。
“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顧晏生回答的隨意。
明明是你有缺陷。
不會笑不會哭的人那是不完整的, 顧晏生大概是不知道。
上次在浴池邊, 他說自己也是有脾氣的, 結果醞釀了半天,語氣還是那麼平靜, 後來何鈺就知道了, 這人從小缺愛, 漸漸長成了殘疾。
精神方面的缺陷也是殘疾。
“顧兄養花開心嗎?”
“顧兄讀書開心嗎?”
“顧兄餵魚開心嗎?”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顧晏生反問。
何鈺無語, “你難道不是因為愛好興趣才種花養魚讀書的嗎?”
正是因為愛好興趣, 所以種花養魚讀書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那花開芽了,想給人分享,顧晏生也是。
他不會明說,也不說我的花開芽了, 你快過來看看。
他就面無表情的放在何鈺的窗戶底下,叫何鈺自己觀察,何鈺如果沒瞧見,換個更明顯的地方,繼續讓他瞧。
奈何何鈺天生不吃這套,對花花草草沒什麼興趣,直以為誰放的盆栽,只開了芽也敢拿出來,膽子真肥。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是顧晏生養的,天下的花都是一樣的,顧晏生這個只是從別人的枝條上剪了一根稍稍壯些的,在何鈺眼裡根本不可能種活,但人家就是種活了,還發了芽。
發完芽沒什麼朋友,第一個就是想給他分享分享,結果他還不理不睬,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嘲笑,好醜。
把顧晏生氣的臉色當即拉下來,好半天緩不過來。
顧晏生養的魚也是,那魚剛從別的地方逮回來,相當於換了個新環境,非常難養,動不動就死,但也被顧晏生養活了,水也清澈見底,說明他常常換。
這本來應當是個相當有成就感的傑作,急需找人分享,這個人自然還是何鈺,奈何何鈺不懂欣賞,也沒養過魚,搞不清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心情好時驚訝道,竟然真的養活了,厲害。
心情不好時搖搖頭,這有什麼好養的,它也不像狗似的,還能貼著主人逗主人開心。
何鈺自己是嘴快了些,完全沒顧及旁人,顧晏生養這個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擱他眼裡就是白費功夫。
所以說三觀不同的人其實很難在一起,完全聊不來,也沒有話題。
但就是很神奇,他倆平安無事相處了好幾天,還漸漸培養出了兄弟情分。
你讓我,我讓你,各退一步竟也從來沒有吵過架。
其實是欺負顧晏生不會生氣。
不過細細觀察的話何鈺發現顧晏生還是會生氣的,他只是情緒隱藏的很深,深到你看不出,他自己也不會表現出來的地步。
所以平常看他,他就像一個活佛陀似的,無欲無求,無心無年,實際上並不是,他只是一個念頭太強烈,強烈到壓下了所有東西,包括情緒。
他想變強,為了變強犧牲掉不需要的東西,很正常,何鈺為了變強,也會捨棄一些東西,他沒有顧晏生執念深而已。
顧晏生的執念已經深到骨子裡,即便是在生死之間,他依舊選擇變強,再變強。
那日景南宮內,何鈺其實早到了幾分,將他與蕭琅的對話聽了大半,蕭琅問他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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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恨,要真的說起來,是我自己無能,沒能算的再精再細,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他將鬥不贏蕭琅的鍋算在自己頭上,沒有怪蕭琅以大欺小,只怪自己不夠強大,對付不了蕭琅。
很奇怪的心理,偏離了正常軌道,但你要是說他錯了,又沒有,他太對了。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怨恨蕭琅,覺得都是蕭琅的錯,蕭琅佔盡便宜,以長欺幼,畢竟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視角上想事情,只有他是站在強者的視角上想事。
想成為強者,是提升自己,而不是埋怨別人太強,希望別人弱到跟自己一個層次,公平競爭,那是不可能的,這世上根本沒有公平競爭,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顧晏生明白。
所以說,何鈺覺得他已經具備了成為強者的第一步,這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標,沒有辜負他生母的期望。
顧晏生沉默了許久,半響才開口道,“難道種種花養養魚看看書就是開心?”
看來他還是沒明白。
“種花養魚讀書當然不是開心,自願種花養魚讀書才是開心。”
顧晏生養好花後,搬過來給他分享,就是他心情波動很大的證明,他自己有了開心事,所以想分享給何鈺。
誰料何鈺腦電波跟他不在一個層次,欣賞不了他喜歡的東西,這個過程又會失落,為什麼失落,因為有期望。
“這樣嗎?”顧晏生垂下眼瞼,“那我是平靜的種花養魚看書,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
不承認,真是彆扭。
何鈺也不強求,“你怎麼說就怎麼樣吧。”
他看顧晏生已經犁到了下方,搬了搬椅子,跟著去。
原本以為顧晏生一天幹不完,沒想到還挺輕鬆,那磚一掀整塊都掉了下來,顧晏生比了比周圍,決定將它豎著插進土地裡,用作圍磚。
他愛瞎折騰,何鈺也不阻攔,一直幫他舉著燈,看他瞎折騰。
顧晏生犁好了地,又澆了澆水,將那一塊全部浸溼,順便傳授些經驗給何鈺。
“剛種下的菜紮根不牢,水一定要澆透,好讓它紮根。”
如果澆不透的話,它的根伸不開,也破不了土,時間一長好些的長勢不行,壞些的直接萎死。
如果要種,當然要種好,種死了還不如不種。
何鈺敷衍著嗯嗯兩聲。
他在姥爺家不要種過太多地,姥爺也與他說過過程,與顧晏生說的差不多。
“晏生啊。”何鈺在他面前不叫他三殿下,就叫名字,“你跟我姥爺絕對有話題,我姥爺家種了千畝田地。”
他姥爺認為天底下沒有種田解決不了的事,上房揭瓦,種三天妥妥的好,下水抓魚,沒關係,種個十天半月,保證再也不敢下水。
要是再調皮一些的,譬如鬧脾氣砸東西不尊重長輩之類的毛病,那也不是大問題,種個一年半載出來就像全新的似的,脫胎換骨。
姥爺的家教就是這樣,也不打人,也不罵人,看誰不順眼就叫誰種田去,他是太師,當年皇上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沒少種田。
皇上還‘歡天喜地’的賜了一塊匾,就叫‘天下第一田’,無論是誰,地位有多高,到了他的地盤上,見到‘天下第一田’的牌匾,都要下地種種田,體驗一把過日子的感覺。
當年可害苦了多少大臣,達官貴人連個菜都認不全,紛紛擼袖子下地幹活的場面,太震撼不敢想。
“這樣嗎?那有機會還真的要去請教請教。”顧晏生聽了進去。
他種田種花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比較在皇宮裡,也沒人傳授經驗,太師是祖上積累的經驗,若真的論種花種菜的大師,還是太師更勝一籌。
太師什麼都種,什麼賺錢種什麼,顧晏生純粹是個人愛好,就好這口。
天色越來越晚,何鈺惦記著武夫子的事,瞧了瞧月亮放下燈籠,“有點困了,我先睡一覺,你自己弄吧,燈我放這兒了,你注意一下,別走火了。”
顧晏生點頭,“好。”
他這邊也快幹完,地是弄好了,就差種菜,暫時沒有,先這麼空著。
顧晏生洗了洗手,又喂了餵魚,去隔壁的大庭院剪了兩枝粗壯花枝。
樹的生命力旺盛,只需剪掉一枝嫩芽,分叉的地方,好生種下,它便能活。
顧晏生將三尺長的花枝下襬剪掉,分叉也剪掉,多餘的花和枝葉全剪掉,只留一根長了花的地方。
剛栽種的花枝沒有根,吸收不了多少營養,多餘的花枝會分手它的養分,花便種不活。
他兩枝弄成一樣的,形狀也剪的差不多,一邊插一個,插在方才犁地的地方,中間留著種菜,兩邊觀賞,甚美。
時間對於他來說還早,便又找了個活,洗衣服。
將身上這套,連同今天換下來的,也包括何鈺的都拿出來洗洗。
許是覺得不好意思,何鈺這回沒把換下來的衣服擱在床頭的櫃子裡,不知道藏去了哪,竟瞧不見蹤影。
難道以為藏起來就翻不出來?
何鈺白天睡不安穩,晚上要起來訓練,累的不行,倒頭就睡,都不帶猶豫的,他對顧晏生沒有防備,顧晏生進來的步法也刻意放的很緩,竟沒發現有人闖進了他的拔步床,一陣翻找。
拔步床就那麼大,其它地方顧晏生都翻過,沒有,那肯定是在拔步床內。
他將抽屜,櫃子,床底下都瞧了個遍,竟還是沒有。
顧晏生掀開何鈺的床簾,床上也沒有,一抬頭,發現何鈺把衣服系在床頂的繩子上。
為了防他也是夠拼的。
顧晏生冷笑,將那衣服解開,拿去洗了。
和自己的分開洗,褻衣都是白色,容易搞混,他先給何鈺洗,再給自己洗。
兩個人都是換衣服很勤快的那種,那衣服跟沒穿過似的,一點不髒,顧晏生微微搓過幾次,便放在一邊,然後洗自己的。
洗完再過幾遍,擰乾後分開掛在兩邊的晾衣服繩上。
用的是何鈺從家裡帶來的衣架,怪方便的,能省不少空間。
這東西他從來沒見過,何鈺說是跟隨父親走南闖北時偶爾間在一個小地方見到的,當地人都用這個衣架,方便,實惠還省地方。
顧晏生晾完了衣服,回去寫功課,本就沒多少,他跟何鈺相反,何鈺是使勁拖,拖到不能拖的時候再寫。
顧晏生是先寫,有空就寫,寫完了就可以做別的事。
他在回來前寫過,寫的差不多還剩下一點,稍稍費了些時間便寫完,像往常似的,點燈躺在床上看書。
待床頭的漏斗細沙蓋底的時候,便是睡覺的時候。
亥時顧晏生準時睡覺,拉上床簾,平靜躺下,側身睡去。
夜晚一片寂靜。
三更時分何鈺艱難的爬起來。
青色的簾子內伸出一隻手,何鈺輕輕拉開簾子,儘量小聲不影響顧晏生。
他知道顧晏生睡眠不好,只要有一點動靜就會醒來,他自己也說過,只有跟相熟的人一間屋子才能睡著。
否則不放心。
這是妥妥的沒有安全感,只能相信自己。
何鈺習慣性開啟床頭櫃的抽屜,發現裡面空無一物,倒是忘了,他的衣服被顧晏生洗了,還沒收回來,新換下來的因為不想讓顧晏生幫他洗,所以藏在了床頂上,特意用繩子繫住。
倒不是嫌棄顧晏生洗的不乾淨,單純覺得不好意思,這種衣服怎麼能讓別人洗?
而且他是女孩子,顧晏生是男孩子,讓男孩子幫他洗褻衣,像什麼話?
褻衣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內褲的意思,只不過比內褲寬大,夏天穿腿下生風。
現代已經很開放了,女性也不會互相洗內褲,男人給男人洗更不可能。
顧晏生缺根筋,沒覺得有什麼,何鈺自己不能知道了當沒知道。
所以非常自覺的藏起來,也就是積攢一個月而已,他一直是這麼過來的,沒覺得有什麼。
何鈺抬頭一看,差點驚呼出聲。
他系在床頂的衣服不見了!
何鈺心道不好,噔噔幾步跑下來,一推開窗戶,果然見院內掛著兩排衣服。
顧晏生又幫他洗了。
藏這麼嚴實他也能找到?
何鈺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人怎麼能這麼固執呢?
藏起來就是不方便叫他洗的意思,顧晏生似乎沒察覺似的,對這東西容忍度為零,一天都忍不了,當天就給他翻出來洗了。
何鈺眨眨眼,去外面收了乾淨的褻衣換上,收拾整齊後披上披風,小步走近顧晏生的床邊,頓了頓,那手舉起,掀開同色的床簾往裡看了看。
黑暗裡瞧不清臉,只隱隱約約覺得他的肌色發白,蒼白的那種,有種不健康的感覺。
彷彿人死後,血液流乾,冰在冰櫃裡許久,又放出來似的。
顧晏生太愛泡澡了,把自己泡的像屍體。
他用藥過猛,泡過的澡堂子何鈺都不敢重複使用,偏偏他又懶,不想重新打水燒水,須得費很多時間和功夫。
如果他想洗,要先跟顧晏生說好,他洗完了顧晏生再洗。
難為顧晏生的潔癖,居然忍了下來。
畢竟是他自己的毛病。
何鈺鬆開手,戴上帽子匆匆離開。
他一走,床上的顧晏生陡然睜開眼,眼裡絲毫睡意也無。
他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從何鈺爬起來,出去找褻衣開始,褻衣是他洗的,自然想看看何鈺的態度,是大喊大叫,特別介意,還是默默接受?
其實他最希望的是何鈺自己把褻衣洗了,但何鈺就是沒那個自覺,藏著掖著也不要自己洗。
何鈺的腦迴路就沒有‘自己洗’這三個字。
他出去了有一段時間,顧晏生爬起來,披了披風,點了蠟燭出來瞧瞧,竟意外瞧見何鈺還沒走遠的身影。
這是做什麼?
上次他也是差不多時候追出來,何鈺走的非常快,刻意避開他,這回卻像故意等他似的,走的慢悠悠的。
何鈺不瞎,也不笨,聽覺更沒有喪失,應當是知道身後有人,顧晏生還點了蠟燭,有亮光,能不知道嗎?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躲不避?
這是叫他跟上的意思。
顧晏生緊了緊披風,戴上帽子跟去。
路有些繞,何鈺還像上回似的,穿過大半個書苑,逛了兩圈庭院,最後將人帶去夫子們住的地方。
其實離他們很近,就隔了一條小溪而已,這麼繞來繞去,顧晏生還當他要出了書苑,誰知又繞了回來。
何鈺是習慣,因為每回去找武夫子,都要動手,動手前不熱身,到時一準吃虧。
他帶著顧晏生繞來繞去,也當是提前給顧晏生打個預防針,別叫他待會兒輸的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