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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豔陽寒冰

無雙有萬千句話, 終究換成了一聲嘆息。

“嘆什麼氣?”顧晏生筆下不停。

“只是為陛下不值,在何公子眼裡, 陛下不是第一位。”但是在陛下眼裡,何公子是第一位。

陛下甚至幫何公子造自己的反,要兵給兵, 要人給人, 就差沒推他上位了。

“不到最後一刻,你怎麼知道?”顧晏生勾出何鈺的身形, “她曾經為了我放棄過, 是我主動要她堅持的。”

無雙蹙眉, “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顧晏生輕笑, “無雙, 如果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 但是她喜歡你手裡的另一件東西,這東西對你來說無關緊要, 你要不要給她?”

“自然是要的。”無關緊要還不給, 那算什麼喜歡?

“可她自尊心強, 不想讓你讓, 想自己爭取, 你要不要成全她?”

“那……”肯定是要成全的,“陛下,您真的無心皇位?”

顧晏生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知道, 沒她重要,這是她的夢想,所以我心甘情願。”

“陛下,你真的以為那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嗎?可我覺得不是,那也是您的夢想。”這世上誰不喜歡權,誰沒有野心?

誰都有,尤其是像陛下這樣的人,能明顯感覺到他在這個環境中如魚得水,應付自如。

他喜歡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感覺,但何公子更喜歡,何公子將權利擱在第一位,然後才是陛下,陛下是將何公子擱在第一位,然後才是權利。

如此一來都想得到的那個東西,便會有一個人讓出來。

那個人是陛下。

“她比我更想要。”顧晏生跟他解釋,“原來我一直想不通,現在明白了,她必須得到。”

因為他是女兒身,又沒有安全感,不喜歡將希望擱在別人手裡,所以必須得到。

“何鈺是個特殊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才十二歲,還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我想的最多的是能活下來,他已經在謀算皇位。”顧晏生筆下遊走,“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是他告訴我的,也是他激起我的欲·望和野心,叫我知道年齡不是束縛,十二歲如何?二十二又如何?只要有心,只要努力,什麼都有可能。”

“他是我人生的導師,我的劍術和箭術,都是他教的。”他那時候只會苗疆的功法,其它的瞭解不深,只偶爾會去書苑偷偷爬牆,看大家練功,學了個殼子,是何鈺一遍一遍的教他核心,叫他深入瞭解,“也是他將我從冷宮里拉出來,我本以為能活著便是幸福,原來還可以更幸福。”

人都是貪心的,餓的時間覺得有個饅頭就好,吃飽了又想著嚐嚐點心零食,點心零食都有了怎麼能沒有飯後水果。

他踏出了冷宮,要求就高了。

“這些年我的願望一直在變,從活著,到太子,最後才是皇位,而他始終如一,從頭到尾肖想的都是那個位置。”顧晏生嘴角勾起,“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無雙點頭,“確實。”

十二歲時他在哪?他在訓練,在擔心新主子如何?會不會為難他?會不會不好伺候?他會不會死?

沒想到別人的十二歲已經在肖想皇位。

“如果不是後來出了變故,他或許早就完成了。”顧晏生肯定道。

無雙不懂,“什麼變故?”

顧晏生嘴角的弧度越發的大,“他動了情。”

如果何鈺沒有動情,那他就是最大的贏家。

他費盡心機,從十二歲開始佈局,像個背後操控棋局的人,將所有人當成棋子,包括顧晏生。

顧晏生就是他最大的籌碼,本身遭遇會讓他一有機會便想著除掉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幾個皇子,他的父皇,殺兄弒父,天道不容。

何鈺在他登基的時候揭穿,再打著大義的名義反,只消說自己都是被逼的,便可以洗白自己,他又有錢,兵馬俱全,一招不慎便有可能被他反殺。

這是他開始的打算,後來發現顧晏生不是那種濫殺無辜,有機會拯救,而且極其注重感情之後,他又換了一種策略,打感情牌。

他打的十分成功,成功到顧晏生愛上了他,非他莫屬,甚至立下遺詔,出了意外就將皇位讓給他,多大的成功啊。

錢有了,遺詔也有了,登基名正言順。

但是世事無常,天不如人意,這計劃還是出了意外,意外到何鈺差點放棄。

從十二歲就開始籌謀,顧晏生不信他真的能放棄,如果這事不解決,將來遲早還會出問題。

“無雙,何鈺比你想的還要深不可測,不能用常理看他。”顧晏生給了他很高的評價。

無雙質疑,“怎麼說?”

何公子確實有幾分機智,但他感覺還沒到那個地步。

“我剛入書苑時,夫子總說劍術最好的是二哥,結果發現最好的是何鈺,又有人吹捧,說箭術第一的是大哥,結果還是何鈺,武術最好的是周浩然,又是何鈺第一,文采最好的是許修竹,轉頭發現何鈺隨手答出了許修竹答不出的答案。”

何鈺藏的太深,除了他,沒幾個人發現,“別人總說他是繡花枕頭,靠一張臉得了三小公子之稱,花花公子是也,連我也被他迷惑過,誰能想到這人文成武德,城府極深,深到大家看不出的地步,是不是深藏不露?”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確實是。

十二歲的年紀就能不在乎名,任由別人誤會,這副心胸城府,確實同齡人無人能及。

陛下也自認不如。

“既然那時候他能隱藏實力,現在呢?”現在他越發的沉穩了,若真的隱藏實力,圖謀皇位,並非不可能。

“陛下是想看看他隱藏了多少實力?”

顧晏生搖搖頭,也不說具體的,只悠哉道,“以後你就明白了。”

他瞧了瞧天色,“很晚了,去準備就寢吧。”

無雙領命,行了一禮後退去寢宮,準備洗澡水和浴巾等物,沒多久顧晏生跟著進來,簡單洗漱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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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睡的深了,做了一個夢,夢見何鈺手裡拿著一把劍,架在他脖子上,說他這些年忍的好辛苦,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了機會,只要動動長劍,所有的付出都會有回報。

他可以替姐姐正名,可以讓爹重回官場,他自己也可以榮登皇位。

他流了淚,指責顧晏生,為什麼不成全他?非要逼他割愛?

他哭的太傷心,顧晏生想幫他擦淚,欲·望太強烈,強烈到吵醒了自己。

醒來發現才是四更天,外頭還是黑的,他又躺了一會兒,依舊睡不著,索性起來看書,五更時無雙準時進來喊他,顧晏生準備準備,照舊上朝。

最近國泰民安,沒什麼大事,小事上不得檯面,在奏摺裡說說便是,勉強有件大事,被他兩三句處理完,不到半個時辰便退了朝。

上朝便如原來聽課一般,是大臣們最不喜歡的步驟,早些退朝正中他們下懷,各個跑的麻溜。

大家都走了,唯獨無雙還留著,出去追何鈺,彼時何鈺正與周浩然許修竹走一起,勾肩搭背說要帶他們喝花酒,偷偷的喝,不叫人知道。

話剛說完便見無雙面無表情站在一邊,何鈺瞧見了,咳嗽一聲推推倆人,“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

他將人打發了,無雙才過來,“宰相大人,皇上有請。”

他出現在附近,除了顧晏生來找,還能有什麼事?何鈺早做好了準備,“帶路吧。”

無雙一言不發,將他帶去了練武場,顧晏生早已等在那裡,穿了一身黑色勁裝,頗顯得人神清氣爽,他正在射箭,一箭射完,正中紅心。

“箭術還是你教我的。”

黑色顯白,顧晏生本就白,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剝了殼的雞蛋,幾乎透明了似的,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縱橫,像一塊染了瑕疵的玉,又像一件藝術品,本就該如此。

“今日來比比箭如何?”

何鈺失笑,“怎麼比?”

“就這麼比沒有難度,來射人靶吧。”顧晏生取下頭上的冠,“我來當你的靶。”

射箭的旁邊有一張桌子,他將玉冠擱在桌子上,又從一盤蘋果裡撿了個稍微順眼的,拿著蘋果走到了靶子前面,將蘋果頂在腦袋上。

無雙嚇了一跳,“陛下,您萬金之軀,怎麼能做這種事?還不快將陛下拉回來!”

顧晏生擺手,“都不要過來,朕相信宰相大人。”

他又叮囑了一句,“宰相大人好些年沒動過武,出了意外也是人之常情,朕恕其無罪,若真的出了事,你們要給宰相大人作證。”

“陛下!”無雙心驚肉跳,陛下這是要將命交給一個盼著他死,好登基的男人手裡,那個人將權利放在了第一位,也許會為了權利放棄他。

他這是在賭啊,賭的是自己的命。

“退下吧,朕心意已決,誰勸都沒用。”顧晏生扶了扶頭上的蘋果,誰都沒看,只看向何鈺,“何兄,皇宮外是什麼?”

時間彷彿停止了似的,又回到從前,十二歲的時候,顧晏生稚嫩,何鈺也沒有現在這般成熟,那時的他像天上飛的鷹,意氣風發,瀟灑自在,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與現在重合。

“青山綠水……”

那手拿了弓。

“海洋沙漠……”

搭上了長箭。

“草原異鄉……”

箭鋒朝前,緩緩瞄準顧晏生。

“皇宮外是萬里江山。”

顧晏生眼中的光就像被人澆了水似的,緩緩熄滅,“何兄,我的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那手用力,拉了個滿弓,“是什麼?”

“什麼也不是。”顧晏生低垂下眼,點漆似墨的瞳孔裡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恢復成了從前,宛如黑潭似的,一眼望不到底。

砰!

那箭至天邊劃過,帶起一個完美的弧度,從弓上出發,朝顧晏生而去。

豔陽將寒冰融化了,去掉了鋒利,變成了水,但豔陽還是豔陽,這麼多年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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