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沈攀還真就倒完了。他緊趕慢趕，哪怕是警燈長閃也抵不過下班高峰期的那滾滾車流造成的擁堵，然後，當他想給高兵打個電話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忘記了索要高兵的手機號碼。
不過高兵顯然表現非常好，沈攀滿頭大汗的在火鍋店門口一腳急剎跳下車的時候，高兵沉默的站在門口一側，看他腳邊的那幾個菸蒂就知道他來的時間不短了。
“對不起啊，高兵，實在是對不起，我出發晚了點，忽略了下班高峰期，被堵得太厲害了。”沈攀誠懇的給高兵道歉，這看似老人實則是中年的男人憨厚的笑了笑，擺了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我也沒來幾分鐘。”
粗看起來兩個人晚上的見面氣氛還是融洽和友好的，進去要了個小包間，點好菜，服務員給他倆倒好茶，拿著菜譜轉身出去，包間裡卻是一下安靜下來。
看高兵還是不怎麼喜歡說話的模樣，沈攀微微一笑，他來之前在路上考慮了幾種場面上的可能性，而這就是其中一種：“高兵，你孩子多大了，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四歲。”高兵遲疑了一下，不過立即就想到這是面前的警察早就知道的答案，他翻了翻眼白，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可人家問到了他還只能不情不願的給出很吝嗇的四個字。
“現在的女孩子可愛得很，我告訴你啊，前些天我在樓下碰到小區裡的一個鄰居牽著她的女兒，也是四五歲的樣子… …”不乖高兵心裡吐槽，沈攀的確是知道他家裡的一應情況，這不過是沈攀引開話題的一個口子罷了。
果然不出沈攀所料，一說到小孩子的趣事，高兵不由自主的就來勁了。這很正常，所有父母的心理都是這樣，見不得有人說別人的孩子比自家的孩子乖，炫耀自己孩子的趣事是天底下父母最津津樂道的一件事。
唔，再大點就是炫耀成績了，到那個時候，有些父母就不喜歡甚至會厭惡這個話題，孩子成績差、表現差，在學校不受重視等等都是讓父母焦慮的緣由之一。
犯罪心理學、行為心理學拿到雙滿分的沈攀對駕馭這種場面簡直是不要太輕鬆，他面帶真誠的笑容，時不時的“嗯、嗯”幾聲，時不時的臉上露出點點的驚歎和讚賞，高兵愈發來勁，恨不得立時把女兒拉出來亮個相，讓沈攀見見真人。
鍋底端了上來，切片擺好盤的肉類蔬菜上了架，服務員拎過來幾瓶冰鎮啤酒，然後很有禮貌的半鞠躬說道：“請慢用”然後就退了出去還帶上了門。沈攀拿起筷子適時的插了句嘴，說道：“來，我們慢慢吃，一邊吃一邊聊，這酒是你的，我開車不敢喝酒，查得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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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之前的閒聊讓高兵稍稍放鬆了一些心情，他拿起筷子夾起牛肉扔進鍋裡煮著，臉上一陣揶揄的笑容：“你們內部哪裡會查喲，都是自己人，要查也是查外面的司機嘛，這個我們都知道。”
“嘿。”沈攀搖搖頭，這個嘛很多人還真不知道，都以為警察內部好說話，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大多數時候，一個市裡的警察系統會相互給點面子，可有些時候卻不好說：比如你刑偵大隊的每天在街頭巷尾的亂停車，你是公務交警也能理解，但你能不能稍稍的靠邊一點，不要霸氣到停個車佔掉半邊的路面？
碰到這種情況，有些本來情緒差的交警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給你“啪”的貼上一張罰單再說。還別說，真的拿到罰單了，刑偵大隊的警察也得傻眼，隊裡不可能給你報銷，不管你是不是公務都不會給你報銷，自己貼錢進去吧？
有些人會認為內部的罰單可以取消，可現在是網際網路時代，罰單一開那邊立即就上傳到系統裡，沒能可以抹掉，非得是交罰款扣分去抵衝才行的。所以沈攀搖搖頭，給高兵解釋了一番這種情況，然後感嘆道：“警察系統有兩個最累的工種，一個是交警，一個是刑警，而刑警的收入又是最低的，只有純粹的工資，一天到晚要不在辦公室要不在跑來跑去，想要拓展點人脈都困難，而且現在又不讓發福利了都… …”
“那你一個月能拿到多少工資呢？”警察系統在外面眼裡向來是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刑警更是如此，高兵好奇的打聽起來。沈攀苦笑一聲，一隻手比劃了三個手指，另一只手伸個巴掌揮了揮，這時候高兵就顯示出他的聰明了：“三千五左右。”
“是啊。這還是漲了點以後，去年才三千一，嘖嘖，不多吧？”沈攀眼裡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他小小的試探結果一下就出來了。高兵很狡猾，他兩隻手同時伸出來的，可高兵卻沒有誤認為是五千三，這和卷宗裡口供筆錄中看到的一個老實巴交一嚇就老實交代的犯罪嫌疑人截然不同吶。
閒扯了一會兒，高兵一個人喝掉了四瓶啤酒，他酒量很好，臉上看不出有絲毫的反應，只是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主動的有了開口的 欲 望。
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覺得無論是氛圍還是時間都差不多了，沈攀舉杯又和高兵碰了一下，終於把話題扭回到了他想要的那個方向：“高兵，你看，我們今晚聊了那麼多有關孩子的事情，你也非常的愛你的女兒。可是，十五年前那些死去的女孩，她們的家裡人同樣也在愛著她們，對不對？”
頓了頓，讓高兵有一個話題間的緩衝時間，然後沈攀繼續展開攻心戰術：“你如今也是有女兒的人，試想想如果是你的女兒遇見這種事，你會不會希望警方抓住真兇？”這話不是很恰當，但沈攀找不到更合適的語言，以及推人嘛，這是老祖宗留下給我們的知識… …孔丘不就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描述的就是這種狀況。
“高兵，我很確定你知道一些事情，至於當年你為什麼沒告訴警察我不想過問，也沒必要過問。各人有各人的隱私，你現在不是嫌疑人，我也是不警察，我只希望我們兩人能推心置腹的談談，一個秘密在心裡總是憋著也難受，對吧？”沈攀講話的速度不快，他得在腦子裡精細的組織語言，還要避免觸碰到高兵可能存在的禁忌。
也就說了這麼多，沈攀並沒有長篇大論的給高兵灌雞湯，或者是拿一些大道理，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高兵。說完之後，沈攀拿起瓶子給高兵的酒杯添滿，又遞過去一支煙還幫他點上，然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默默地注視著、等待著高兵的回應。
菸頭的火星時明時暗，包間裡鴉雀無聲，兩股煙氣嫋嫋升騰。良久，高兵用力的把菸頭砸到地上，踏上一隻腳狠狠地碾磨掐熄，端起啤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氣灌幹掉了一整杯，抹抹嘴，他嗓音有些沙啞的說道：“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
“行，沒問題，不過別太久。”沈攀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在桌子下面使勁的一捏拳頭，臉上她還得故作鎮靜沉穩的點著頭：“那些女孩子等了十五年，真的是等不下去了。”
用一種沉重的、悲愴的語氣說出了心裡準備一晚上的這句高大上的臺詞，沈攀暗地裡鄙夷了自己一番，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有點起雞皮疙瘩，可某些時候和場合，這種話還真正的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心靈雞湯用對場合的時候威力是無比強大的，非常明顯的，高兵渾身一震，整個人都哆嗦起來，連夾著筷子的手都不由得顫抖了好幾下。好吧，他苦笑著抬起頭，這是從下午到現在高兵第一次與沈攀的對視，高兵的眼神惶恐不安，充滿了恐懼，但又不甘的在掙扎、在憤怒！
“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我只是看到了一個人而已… …”一段塵封十五年，他曾經以為永遠都不會在世間再出現的那經常夜半驚醒的噩夢，隨著高兵的講述緩緩在沈攀面前展開。
祝青青的案子發生之時，高兵汽修剛出師沒多久，年輕的高兵拿著好幾千的高薪正舒心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那會兒他也剛認識現在的妻子時間不長，兩人才確立了戀愛關係正是難捨難分的時節。
祝青青的案子不過是給更多的包括高兵在內的人增加了一些玩樂中的談資，沒人會認為自己會這麼恐怖的案件扯上關係，高兵更是做夢都沒夢見過了。
隨著一起起的案子冒出水面，商山市區的治安環境風聲鶴唳，汽修廠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影響。這是必然的，敢出來玩的人這段時間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出來玩的人少了車也就少了，車子停在家裡又怎麼會故障呢，汽修廠當然也就生意清冷。
廠裡生意差，修理工們就清閒，清閒了就要到處去閒逛。高兵更多的時候是約上女友河邊散步，那個年代可玩的地方不多，晚上的舞會那是固定時間，白天頂多就是上街買幾件衣服，然後吃頓飯，所以河邊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去處。
和女友的感情越來越好，高兵甚至開始有了結婚的打算。這一天，他幾下幹完手中的活計就溜到了河邊上的老地方等著女友，雖說離這不遠就是祝青青一案的拋屍點，但這是大白天，人來人往並不少，高兵也不害怕。
躺在河堤與綠化帶之間的草坪上，高兵嘴裡咀嚼著一根青草，肆意的在腦子裡遐想著自己的婚禮與日後幸福的生活，他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好像天空耀眼的陽光一般。年輕人成家立業都是令人激動的，無動於衷的那是機器人，沒有情感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