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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天雷引(下)

李長安向著底層樓道走去,林憐月橫跨一步,攔到他身邊。

李長安道:“做什麼?”

“給她道歉。”林憐月一字一頓,緊緊握住鞭子。

李長安頓了頓,對江面拱手:“抱歉了,若有來世,且擦亮眼睛再看人。”

遂轉身就走。

“你站住!”林憐月對著他背影咬牙道:“剛才那算什麼,我要你誠心實意地說!”

只不過李長安卻沒停步,她一甩手中長鞭,銀色鞭身迎風見長,如活物一般,打向李長安後背。

李長安聽得咻的風聲,閃躲已來不及,背上一陣火辣,背手一摸,衣服已被抽破了,好在他煉體有成,除了疼以外倒沒受傷,但這一鞭子若落在普通人身上,至少兩個月沒法仰著睡。

林憐月一鞭剛止,第二鞭子又來了,她沒在鞭子上附著靈元,起的也只是教訓李長安的意思。

李長安眼角餘光捕捉到那銀色鞭影,抬手生生受了這一鞭,不管疼痛,手臂靈活一抖,如蟒蛇一般一纏一攪,已抓住銀鞭,再一扯,林憐月的身子被他輕易扯了過來。

李長安覺得輕易,林憐月卻只覺一股沛然巨力從鞭那頭傳來,她勉力不讓鞭子脫手,結果整個人就像是被狂風掀起的葉子,不受控制地向他飛去。

既然處在了劣勢,林憐月也不再留手,手一掐訣,腰間一把魚腸短劍倏忽飛出,搶在了她前頭,去斬那握住鞭子的手臂,若李長安再不鬆手,他的手也別想要了。

李長安卻真沒鬆手。

林憐月心中氣極,一揮手讓短劍偏開,並未砍在李長安手上。

李長安微微一笑,鬆開鞭子。

林憐月身子一翻,落在李長安對面一丈處,冷冷道:“你怎麼不躲?”

“住手吧。”趙韞素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不遠處,對李長安道:“劣徒管教不周,多謝小友留手了。”

“要謝就謝她自己沒起殺心吧。”李長安轉身離去。

下到底層後,李長安來到那間困住洪玄蒙的密室外,裡面沒有絲毫聲音,彷彿空無一人。龍驤暗衛若暴露,大多會自盡,洪玄蒙就像一個死人般沒了動靜。

從監窗看,他魁梧的身軀也半倒依靠著牆壁,連胸口都沒有起伏。

他已做好打算,若有人開啟陣法來查探的話,便藉此機會逃出,對方既然要用陣法困住自己,卻正說明了其本身實力不足。

剛被關進來時,洪玄蒙嘗試過以蠻力破陣,但試了一陣他便放棄了這打算,他體內龍氣用盡便無法恢復,就算破陣了,實力也就只剩下兩三成。外面若有埋伏,那就是真正的死局。

只不過,一道冷笑聲卻在門外響起。

“洪玄蒙,莫要裝了。”

洪玄蒙心中大震,是誰竟知道他的身份?

但他依舊沒有動彈。

李長安淡淡道:“斷龍湖邊孤身來闖,昆南城中棄主而去,如此自負惜命如你,怎會像其他人那般,自己了結自己的性命?”

洪玄蒙認出了熟悉的聲線,他不再偽裝,坐起回頭,對上監窗外投來的那道冷靜地目光,壓抑怒氣道:“是你……”

“是我。”李長安道:“你殺過我一次,我來殺你了。”

“我後悔當初沒能殺了你。”洪玄蒙殺氣濃郁得幾乎要化作實質。

“就算再來一次也做不到的事,就沒必要後悔了。”

洪玄蒙語氣冰冷:“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能復生重獲肉身,如何能識破我身份?”

“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洪玄蒙忽的冷笑起來,逐漸化作大笑:“你對我恨之入骨,但卻只能將我困在此處而不敢動手!即便靠岸你將我交予靖道司,此仇也非你親手所報,恩仇永不可了結!如此可悲,就算我死,你依舊是怕我。日後你若修行,我便化作心魔,生啖你血肉!”

他要壞李長安心境。

“我不會將你交給靖道司——”李長安冷冷道:“我要親手殺你。”

轉身離去,李長安來到甲板上。

走到中線靠東處,他停下來,伏身貼耳聽了聽,此處的下方,便是那困住洪玄蒙的密室。

……………………

黑雲壓頂,分明白晝,天空卻如同打翻了一方墨硯,黑得化不開。

船上的人心驚不已,冬日會有此景實在聞所未聞,艙外妖風陣陣,甲板上有數百斤重的青銅獸都被掀翻了,穿透贔屓駝碑,發出陣陣光芒,與龐大船身上的道紋相連橫,讓整艘船穩如磐石。

就算迎面有大浪襲來也不懼。

謝挺半躺床上,床邊有人端著一盤精緻的點心,棗泥山藥、玲瓏蓮花羹,屋外陣陣妖風,他反倒愈發愜意。

“外面怎麼了麼?”他問。

“好像是風浪要來了。”侍從答道。

“風浪?”謝挺皺眉:“浮滄江冬天少有風浪,可曾查清緣由?”

“沒有。”侍從小心翼翼答道。

“都一個比一個不頂用。”謝挺憤憤罵了一聲。

……………………

青銅船頂,吳子道穩穩站著,腳下彷彿紮根一般,能掀起數百斤重青銅獸的狂風吹不動他的身子,只能吹動他稀疏的胡發亂舞,衣衫獵獵作響。

“快來了。”他看著江面上逐漸浮現起的龐大黑影。

“你此前說沒有修為在身……”他身邊的李長安問道,“怎能站這麼穩?”

他有龍象術,但就算有力氣,自身也沒有數百斤重,他要站穩,還得穩穩抓住船體。

“無修為在身,但我能看風眼。”吳子道解釋道。

“風眼?”

“你看。”吳子道指著水面,水面上已多出幾處漩渦,其中大的,幾乎直通江底,漩渦旋轉著,露出的那一小片江底卻是十分平靜。

吳子道說道:“就如水渦有水眼一般,”

“水眼我能見到。”李長安道:“但風本身就不可見,如何看到風眼?”

“你還看不到。”吳子道笑了笑,“別太好高騖遠了。”

轟隆隆——

重重黑雲總,忽有沉悶的雷聲,彷彿天兵神將擊鼓。

……………………

“天威惶惶,非人力可擋,但天道順應四時,此時得異常,是有東西引起的。”穆藏鋒,屋外黑暗一片,只能聽到風雷之聲,好象有千軍萬馬在半空中交戰,巨浪怒濤轟鳴不止。

他轉頭對姬璇道:“若非異寶出世,便是妖魔渡劫。”

轟隆隆——

姬璇道:“師弟下去看那龍驤衛了,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又是一道悶雷滾過,震得人心頭髮顫,桌上茶杯中芽色的茶湯微微晃盪。

穆藏鋒忽然道:“不好。”

“怎麼了?”姬璇被他弄得一驚一乍。

“我沒料到……”穆藏鋒喃喃道。

雖說難得聽到穆藏鋒說“沒料到”,姬璇卻沒空打趣了,催促著:“你快說啊。”

“原本傳他服雷炁,是因驚蟄尚早,他就算得到法門也不能運用,但現在……看來,師弟早就知道了今日將有大妖渡劫啊。”

……………………

這江面出現了兩輪明月倒影般的雙眼,正是李長安見過的,旋仒的本體。

嘩啦——

隨著水聲,一道龐大的黑影高高探出江面,它額上一角高高指天,須鬃滴落下的江水宛若瀑布,兩輪眼睛彷彿明月,整個身軀好似玄鐵澆鑄,胸前利爪寒光森森。

蛟。

旋仒本體一現,拉船的幾隻玄蛇登時狂躁不止。

雷光在黑雲中醞釀了許久,彷彿杯中盪漾的瓊漿玉液,即將滴落。

噼啪!

撕裂耳膜的雷聲響起,一道手指粗細的雷電落下,倏然打在旋仒的角上,旋仒身體一震,隨即安然無恙。

但江面上的景象卻顯現出這道雷電並不似它的外表般弱小,無數蛛絲般都電花以蛟身為中心,漣漪般蔓延開來,頓時有無數水妖浮上水面,肚皮翻白,眼看死得不能再死了。

觀蛟渡劫,對水妖來說是無上造化,但福兮,禍之所伏,這些離旋仒太近了的,便被第一道天雷的餘波震死。

此雷來得突然,李長安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已經消失了,看旋仒的模樣,對這第一道雷也沒反應過來,是硬抗的。不過劫數就是劫數,可不會留時間給應劫者準備。

“這第一道雷名為‘未聞’。”吳子道對李長安呵呵一笑,“未聞者,便是還沒聽到看到之時,它就已經出現,此雷威力最小,但死在這一道雷上的,卻是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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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安看天,醞釀的雷光已濃稠如漿,散發著銀色光芒,雷漿滾動,隱隱還化作人形,鳥翅,尖嘴,手執釘錘,正是服雷炁法中記載的雷公模樣。

“還有幾道雷?”他問。

“還有四道,一道比一道強。”吳子道答,“旋仒能硬抗未聞雷,應當能再挺三道。”

“那最後一道想必就是前輩與他的約定。”李長安道。

就在這時,第二道雷降下,散發著碧幽幽的綠光。

旋仒低吼一聲,驀地從江中拔身,龐大的身軀飛上天空,吐出一道銀色匹練與綠雷相迎,兩者相撞,皆化虛無。

“此雷為百祟,若落於肉身之上,可引動百種慾念,化作百病,摧殘肉身。”吳子道對李長安解釋。

百祟消散後,旋仒吐出了銀色匹練,顯得有些疲憊,又翻滾著龐大的身軀回到江中。

第三道雷落下,是黑色的。

“此雷為摩羅,是心障、心魔,是一切阻礙修行之物。”吳子道凝重道:“就算硬抗第四道威力更大的赤霄,也莫要用肉身抵禦百祟與摩羅。”

顯然旋仒所想與吳子道相若,他怒吼一聲,身軀一閃,竟化作人形,憑虛而立,口誦法門,腳踏步罡,手作法訣。

人身與天地最為契合,故而旋仒施展神通時,便變化成人身,以人身小天地,調動大天地中水炁。

轟——

江水轟然升起,化作一道粗如小山的水珠向黑雷擊去,整個江面彷彿都低了一些。

嗤啦——

雷水相遇,如燒紅的鐵條浸入冰水。

水柱瞬息被燒成騰騰白氣,旋仒動作不停,隨著水柱上升,江面竟一寸一寸降低,遠處流過來的江水推出數丈高的水浪,整個浮滄江激盪不止。

旋仒與黑雷對抗了整整一刻鍾,那道雷都未曾消散,他掐訣的速度越來越慢,步伐也越來越沉重疲憊,唯有唸誦法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彷彿被雷電淬鍊過後,多出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尋常妖物若渡劫,只要不死,每度過一道雷都會實力大進,但也只有五雷盡數度過的才能活下來。”

吳子道說著,旋仒又動了,它化作蛟身,那水柱也隨之消失。

黑雷雖然被削弱了許多,但還是剩下一絲,悄然鑽入他雙目,雙耳,鼻孔等等九竅。

這條黑蛟身軀一震,眼中漸漸浮現暴虐的血色,扭頭看向船頂的李長安與吳子道,目光中透出詭異的殺機。

在它眼中,此二人便是修行之障礙,但那黑衣人身上的劍氣波動卻讓他想起百年前那一劍,那虎蛟被一剖為二的景象歷歷在目。

吳子道嘆了一聲:“若被摩羅奪取心智,它便要敗在這一道雷上了,我只會出手一次,在他抵禦第五雷的時候。”

旋仒忽的仰天長嘯,聲如牛鳴,散發著瘋狂的殺意。

船上眾人,以及江中水妖,皆顫慄不敢動彈。

良久,旋仒低頭再看向吳子道時,雙目再復清明。

第三道雷有驚無險。

刺啦!

一道赤雷從雷光中劈出,粗如水桶,聲勢驚人!

天空忽的亮了起來,漫天黑雲霎時變紅,如同火燒。

旋仒張口一吐,一顆磨盤大小的銀丹被它吐出,滴溜溜迎上赤雷。

妖的內丹乃是自身性命所在,一出內丹,也就是拼命的時刻了。

如琉璃碎裂聲響起,赤雷劈在銀丹上,登時出現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裂紋,無數銀色碎塊被剝落,消散,整個銀丹漸漸變小。

旋仒額上蛟角竟隨著內丹的受損而慢慢縮短,它身軀也隨之漸漸縮小。

待赤雷消散,銀丹只剩拳頭大小,而旋仒的蛟軀由原本可以俯視青銅船的大小,變得只有一條玄蛇那麼大,遍體傷痕累累,鱗片剝落。

為度赤霄雷已付諸如此代價,下一道雷來的時候又該如何?

漫天雷漿忽的滴落下來,如草尖落下的露珠般,所有雷電都縮入了這一滴雷漿裡。

這道雷,吳子道沒再解釋,因為他已無法分神。

手執畫筆,在狂風中鋪出畫布,他對著旋仒的模樣,開始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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