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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船上

人流隨橋湧上青銅船。

岸上千百人湧入巨船之中後,各自分散,絲毫看不出擁擠。

隨著青銅橋收回,青銅船轟然震動,彷彿沉睡的巨獸挪動身軀,隨著九條玄蛇在江中翻滾不休,大浪起,船上的人只見到江岸緩緩向後退去。

船開了。

李長安站在船舷邊,那逐漸遠去的江岸就是青州。

“別了。”他在心中默唸,已走遠的姬璇催促一聲,便回身走向水上行宮般的十層船艙。

在青銅闌干間穿行,四人將夜朱夜雪安置在底層馬廄處,隨後來到八層。

他們各有上房,這船費不菲,但穆藏鋒早已了結,李長安也沒有多問。

李長安正欲進船艙時,身邊船伕經過,李長安不由多看了兩眼,這雄健的體格不似船伕,倒有些像練武的,原來這青銅船上的船伕也非同一般。

緊接著便見到那船伕右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上至下,眼看右目是瞎的。

李長安忽覺得有些熟悉,那船伕停住腳步,問李長安道:“可有要幫忙的?”

“沒事。”李長安搖搖頭,隨口道:“這船走得挺快,想必一月就可穿過涼州抵達周地吧。”

那船伕淡淡嗯了一聲,便轉頭離去。

李長安裝作若無其事,走到青銅闌干邊看向江面,作看風景狀,為了放鬆全身,甚至連龍象術也撤去了,連眼角餘光都不曾投向那船伕。

在闌干邊站了半盞茶時間,玄蛇與青銅船上法陣已將船速帶了起來,房間外風大得跟馬背上能有一筆,李長安便在這時返回船艙。

關上艙門,李長安一顆心才止不住狂跳起來,他伸手摸向被掩蓋在大氅下的八荒刀,用手指摩挲著刀柄,才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

這間艙室不大,內裡倒不是青銅的了,四壁裱著桑皮紙,地上鋪著一層厚軟的棕黃色獸毛地毯,還有炭盆,床榻,書桌等一應事物。

李長安走到床榻邊坐下,將八荒刀橫置膝上,喃喃道:“洪玄蒙……是他?”

那船伕離開的背影,此刻在他腦海中與數道身影重疊。

他從來沒忘記那身影,在淮安城劈開鄉親們給他立的牌匾,在斷龍湖邊冷漠握住他的脖子,不可一世的龍驤衛。

又想起元慶身邊護衛的那個永珍境龍驤衛,也是失去了右目,李長安深深吸了口氣:“很好,原來都是你。”

李長安慶幸自己方才沒有露出破綻。

原本見到那船伕,只是覺得有些眼熟,畢竟天下瞎了一隻眼睛的大有人在,但他大氅下的八荒刀微微一震,卻是讓他心中警醒。

當初面對元慶時,八荒刀也有此反應——這船伕身懷龍氣。

“他應當沒認出我……”李長安大拇指摩挲著刀柄,額上有些冷汗,又取下背後木匣,將骨刀放置在屋中角落。

鋪開宣紙,磨墨寫了三個靜字,李長安再次回想方才二人相對的情景。

若洪玄蒙認出了他,在那麼近距離,不知有多少機會殺死他。但也說不準,上官輕候能發現他的身份,龍驤衛又如何不能?

好在夜朱夜雪都染成了棗紅色。

“不對……”李長安心中一動,又寫了一個靜字,隨後沉思:“先不論他是如何逃出昆南城的,他既然已逃了出來,為何向東走,反而向西走?”

李長安擱下筆,在床榻上盤膝而坐,思索一會,面露恍然之色:“對了,斷龍湖邊,洪玄蒙魯莽行事致使淮安龍氣被奪已是大罪,他隨元慶入昆南城,應是戴罪立功來的,如今他逃出,元慶卻死在昆南城,如今對他來說最危險的反倒不是道門,而是大承。”

“他不敢回大承國!”李長安嘴角掛起一抹冷笑。

“如此的話,他不光要在道門面前隱藏行蹤,在這青州邊關即使有龍驤暗衛的存在,他也不敢與之接觸,也便是說,他在此孤立無憑,沒有任何情報來源,還要隨時提防著自己被發現。”

沒有情報來源,便和睜眼瞎沒太大區別,洪玄蒙雖實力高超,但在這東荒,可能還不如一些市井中的地頭蛇吃得開。難怪他要扮作船伕了,看來是想隱姓埋名,遠走東荒深處。

“我已易容,骨刀在匣中,八荒刀藏在大氅下,他不會認出我來。”李長安作出推斷,松了口氣。

“這回我在暗你在明,想這麼輕易一走了之……”

李長安攥緊拳頭,將龍象術的八千斤力量盡數加持於身,面色森然:

“做夢。”

……………………

正午時分,四人約至船中用膳。

青銅船每層都有食肆酒肆,甚至其中有歌女舞女,倒跟尋常的奢華酒樓一般了。

那菜餚所用食材,有江中河鮮,有山中珍饌,豚肉羊肉牛肉是甲板下飼養的活牲,這一桌飯食卻是不用花費錢財,早包括在船費中。

李長安與姬璇大快朵頤之時,穆藏鋒辟穀在觀察船上陣法:“此船一日可行兩千裡,外面風不小,但此處門窗洞開,卻是沒半點風吹進來,也沒風聲,這陣法倒是能用在宗門聽雪亭中。”

越小玉臉色有些不好,從一開始就有些暈船,是以也沒用膳,惹得姬璇古怪問道:“這船在江上平穩如同陸地,哪有什麼好暈的嘛?”

李長安將一席風捲殘雲吃了個乾淨,隨著肉身的進境,他食量越來越大,這頓大概吃下去了有十斤,卻還只有半飽的意思,不過暫時也沒了再吃的心思,低聲道:“師兄師姐,還請飯罷到我房裡來一趟。”

姬璇怔了怔,也沒多問,李長安這樣說,那便是有不方便在人多耳雜處說的話了,當即應了一聲好。

越小玉卻是在一邊有些委屈巴巴地糾結起來了,聲如蚊蚋道:“什麼……什麼事要躲著我呢。”

李長安要對付洪玄蒙,本不想將越小玉卷進去,又心道,若到時有什麼危險越小玉也該提前防備:“也罷,一起來吧。”

“真的阿。”越小玉登時由陰轉晴。

姬璇怪笑一聲,攬了攬越小玉的肩膀:“你還道是什麼好事不成?”

穆藏鋒頓了頓,端起桌上青花盞,向桌邊一潑,水如長了眼睛似的恰好將桌子圍了個圈。

“若是要緊事,就在這說罷,聲音傳不出去。

“今日我在船上見到一船伕……”李長安一五一十將洪玄蒙之事說了出來。

“師弟可有良策?”聽罷後,穆藏鋒問道。

“暫且沒有。”李長安面色凝重,洪玄蒙永珍境的實力就如同一道天塹橫亙他們之間,若以常規手段絕無法對付。

就算這船上有元始境坐鎮,他揭發洪玄蒙後,洪玄蒙即使不敵眾人圍攻,也有逃跑的可能。到了練髓境就可掠水而行,永珍境的洪玄蒙在這江面上更是能如履平地,之所以要來坐船,只是雙腳無法像船一般不眠不休罷了。

“他獨自遁逃,定然十分警惕,在有對策之前,我們就當並不知道他的身份。”李長安補充道。

“要形成絕殺之局,又不引起他警惕的話,除非請君入甕,讓他心甘情願將自身陷入無法擺脫的困境。”穆藏鋒若有所思。

“難。”李長安搖頭說。

“要釣魚就得有魚餌啊。”姬璇揉了揉太陽穴,“但他若一心只是隱姓埋名逃走的話,咱們也沒什麼能設餌的,更何況魚太大,將釣魚的吃了也說不定呢。”

“那便暫且放過他也無不可。”李長安說道,若殺洪玄蒙的代價是讓師兄師姐置身險境,那便暫且放過他也無不可,只不過這一去,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洪玄蒙此人了。

越小玉在一旁聽他們說殺殺殺的,已開始擔憂起李長安安危來,聞言心中一鬆,小聲道:“那人那麼厲害,還要找上門去,不是自找麻煩麼。”

“自找麻煩?”李長安聞言卻是心中一動,隱隱有了計策,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道:“船上的日子還長,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待回去後,便當此事從未發生。”

……………………

午後,李長安練字之時,便在心中謀劃,這直接導致每個時辰損壞的毛筆數又上升到了二十根。

期間上官輕候來到房中與他寒暄過一陣,到黃昏後,李長安走出房間,從連線各青銅欄杆的之字形樓梯走到船頂。

船頂立著一尊三人高的銅人像,手執銅鞭,氣勢英武,李長安來到銅像腳邊,狂風將他衣裳颳得嗤啦作響,眼看著江面一覽無餘,登時胸臆舒張。

腳下,青銅船四處偶爾穿行的人影如同螞蟻,李長安沒再思索對付洪玄蒙的事。

耳邊突然有一聲咳嗽響起,李長安心中一凜,原來這狂風凜冽的船頂還有別人,怎麼剛才上來時沒看到?

轉頭,只見那人窩在船頂一角,身形被擋在那銅人像之後,只露出一片衣角。

走過去幾步,只見是個老頭,一把白髮與亂糟糟的鬍子在風中凌亂,卻站得筆直,展望四方,用手壓住一張畫軸畫著什麼。

那畫軸被風吹得亂顫,老頭的筆卻很穩。

李長安只見大江奔流,青銅船徐徐駛向如血落日的畫面已躍然紙上,甚至那巴掌大小的青銅船上還有著一道道芝麻大小卻四肢五官俱全的船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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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似乎覺得不夠,將身子傾出闌干,這樣就能更多見到腳底下青銅船的模樣。

見他身子搖搖欲墜,李長安顧不得看畫,過去將他拉了回來:“老人家,若有個萬一,九條命都不夠摔的。”

“你!”老頭愕然看了他一眼,隨後露出敗興之色,嘆了一聲:“多管閒事!畫畫畫,還畫個屁!”說罷將畫軸投於地上,憤然離去。

那畫軸呼一下被風捲上空中,李長安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拿在手中。

落日潛入江面,天色漸暗,李長安便回了房。

入夜後,李長安在屋中點起琉璃燈,展開畫軸。

只見這畫雖只畫了一般,還有半拉船身沒畫完,不過畫了的部分卻是精巧萬分。

天邊冬遷的雁群細看之下纖毫畢現,江中青銅船細微之處不一而足,望著每層的酒肆,李長安鼻端竟似又有酒香縈繞。

“這老頭是什麼人……”李長安心中自語。

當他繼續將畫軸看下去時,不由面露愕然之色,只見那船頂銅人像畫得幾乎無真物無二不說,那銅像腳邊竟站著他的身影!

李長安收起畫軸,推門而出。

再度來到船頂,夜風寒冷凜冽更甚,但頭頂月明星稀,卻是一片幽靜。

那黃昏時作畫的老頭不在。

……………………

上船三日後,李長安除了在房中練字,偶爾思索如何對付洪玄蒙,每至清晨,正午,黃昏時候都會抽空去一回。

不過無論船頂也好,其他地方也好,都沒再見到當日那個老頭。

這幾日練字有了寫長進,第三日時,李長安的永字寫得仍“不太漂亮”,但那一日中都沒有用斷筆了。

他便將龍象術由兩千斤加持到了兩千一百斤。

這日黃昏,李長安從船頂下來,只聽得不遠處隱隱有喝罵聲傳來,便走了過去,只見一個人鼻青臉腫靠在一邊,而一名帶著兩個隨從的華服公子揚長而去。

李長安認出那鼻青臉腫嘴角還帶著一絲鮮血的人是船上第八層酒肆的掌櫃,想這幾日他待人頗算和氣,便往前走了兩步。

“誒,使不得。”邊上一船伕卻攔住了李長安,噓聲道:“他得罪的是少東家,這船上可是沒他容身之處了,你不想被連累,就讓他自個兒自作自受吧。”

“給少東家做的魚竟沒去膽,這黃詳啊,老糊塗咯。”

“多謝提醒。”李長安笑了笑,撥開攔著的那個船伕的手,卻徑直走過去將黃詳扶了起來。

聽黃詳脈搏無恙,應當只是受了外傷,只不過他面色失落頹喪,這倒比外傷麻煩。

“多謝了。”黃詳被李長安攙扶著喘息。

旁邊人議論紛紛,李長安看那少東家背影已消失在拐角處,心中卻是一動。

對付洪玄蒙的辦法,他已有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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