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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宣城徐山

裴遵慶一眼就看明白了元載的謀劃。

給徐鎮川敕授監察御史,助他青雲直上,根本就不是在獎賞他消弭袁晁起義,這是在立標杆呢。

如今江淮地區正在徵繳錢糧,由於數額巨大,早就逼得民怨沸騰。

如果把徐鎮川立成一個標杆,你要是徵繳錢糧不力,看看人家宣城徐山,人家怎麼幹的?你要是激起民變,看看人家宣城徐山,人家怎麼幹的?

等到了那個時候,徵繳錢糧成與不成,全部變成了地方官員的責任,也就是說,不管出現什麼問題,全是在執行環節的問題。

至於決策,那真是一點毛病都沒有,甚至元載還可以到處嚷嚷,能夠充盈國庫,那就是好決策!

元載這是要金蟬脫殼!

裴遵慶自然不能讓他如意。

“朝廷封賞,自有定製,徐山消弭叛亂,自然應賞功,可加散官,可加勳官,由考功司按例執行即可,何必驚擾聖駕?

再者,察院御史,身負監察天下的重任,怎可輕易授人?

以微臣愚見,可令徐山謹守本職,待一任參軍事期滿,再根據科考另行封賞。”

元載自然不幹。

“裴相此言差異,有功不賞,豈是朝廷法度?

再者參軍事一職,本是為新科進士觀政所設,如今徐山一力消弭叛亂,能力如何,有目共睹,更難得明察秋毫見微知著,這樣的青年才俊,正是用作監察御史,才算人職相得……”

裴遵慶卻再次搖頭。

“終究太過年輕,一旦出京公幹,少不得年輕氣盛,難免壞了朝廷的大事……”

元載一力主張要對徐鎮川大肆封賞,裴遵慶卻種種反對,就這樣,兩人在御前,因為徐鎮川的封賞問題吵了起來。

尤其元載,為了實現自家金蟬脫殼的大計,不惜把徐鎮川塑造成一個天上沒有地上難尋的好青年,一副如果不讓他升官,就是朝廷不公、奸佞當朝的樣子,那架勢,就差咬人了,估計他保舉親兒子,也沒有這麼賣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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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宗也挺頭疼,本來挺好的一件事,要是鬧得宰相失和,就好事變壞事了,抬眼看看元載,又看看裴遵慶,一時之間,竟然難以決斷。

這時候,突然眼光一閃,正巧看到旁邊的苗晉卿。

這位左相,如今老神在在地往那一坐,跟沒事人一樣。

代宗無語了,身為左相,正該調和鼎鼐,眼看著兩名下屬相爭而熟視無睹,這樣真的好麼?

“苗相以為如何?”

苗晉卿微微一動,慢條斯理地說道:

“賞功自然要賞,不過如何封賞,卻是難以決斷……

不如陛下下旨,招徐山進京奏對,親自決定?”

果然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好一手和稀泥的功夫!

不過代宗更加鬱悶,我讓你解決問題,好麼,你倒把皮球踢給我了?

不過苗晉卿畢竟是三朝元老,既然開口,也不便撥了他的面子。

“也好,就依苗相。”

君臣幾人說完這事之後,都挺尷尬,誰都沒有達到想要的結果,那還湊一塊幹啥?掀桌子,散夥!

代宗回皇宮休閒去了。

三位宰相回政事堂喝茶。

新任太子李適就有點無所適從了,想跟著代宗,又怕他不高興,誰知道身處三宮六院七十二賓妃之中的皇帝,想採取哪一種方式進行休閒?有的事還真不太方便父子同樂,得了,奔政事堂吧,身上還掛著一個觀政的名頭呢。

政事堂中一片沉默,三位大佬如同沒事人一樣,該喝茶喝茶,該看公文看公文,不過雍王李適一進門,就感覺到盤旋在政事堂上空的低氣壓,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嘶……怎麼還有點冷?靠邊走,小心誤傷。

李適找地方坐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來由地暗嘆了一口氣,觀政原來就是這樣,純“觀”啊?你們倒是說句話啊,我也好學習學習如何“治國如蒸小鮮”,就這麼看著,能明白什麼!?

彷彿是感受到未來天子的不滿,裴遵慶開口了。

“這件事……可不好辦啊……”

李適頓時眼睛一亮。

哪想到裴相公感慨了這一句之後,竟然閉口不言。

玩我呢!?

李適大為不滿。

好在苗晉卿也開口了,“什麼事,讓少良如此為難?”

裴遵慶,表字少良,聽了左相苗晉卿開口詢問,再不敢故弄玄虛,直接說道:“有個參軍,好不曉事,上任伊始,便和優伶為伍,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粉墨登臺唱戲,還混了一個什麼‘義士參軍’的匪號,簡直是不知無謂!該州刺史和錄事參軍聯名上奏,說他登臺唱得那出戏,還有影射朝廷高官的嫌疑……”

“胡鬧!”

苗晉卿一聽,臉色頓時一沉。

一直沉默不語的元載卻說話了,說話之前還衝著裴遵慶笑了笑,“這有什麼難辦的?不顧官體,與優伶為伍,登臺唱戲,有失官威!這樣的參軍,追毀他出身文字即可!怎麼,難道這位參軍,和裴相有什麼瓜葛不成?讓裴相在公私之間左右為難?”

這話說的,就連李適都聽出來了,針對性,太強了。

裴遵慶倒是沒有生氣,搖了搖頭。

“這倒是沒有,裴某和他素未謀面,更談不到什麼瓜葛,只不過按照我大唐律法,還真沒有明文規定,參軍不得登臺唱戲,正所謂法不禁止即可行,他這麼說,雖說令人可惱,卻也不好尋找他的錯處……”

元載聽了,冷冷一笑,臉上的鄙夷都快掩飾不住了。

“不是還有牽連朝堂高官的嫌疑麼?哼,就算他登臺唱戲,一時間難以尋找錯處,誹謗朝堂高官總是不成吧?這一回,不但要追毀他出身文字,還有給他按一個刺探朝堂機密的罪名!”

裴遵慶聽了,一笑。

“這恐怕也不行啊……剛才說了,僅僅是影射,不是指名道姓地誹謗,而且還是拿這位高官嫁女一事說事,要說他誹謗,還是有些牽強,不妥,不妥。”

這回苗晉卿都有點弄不明白了,老裴和他相識多年,算不得一個城府深厚的人,怎麼被元載一連當面教訓兩次,都不動怒,還一個勁地在這個參軍頭上糾纏,怎麼,轉性了?

“但不知這個參軍唱得是什麼戲,又是如何影射高官的?”

裴遵慶費了這麼半天勁,就等著這句捧哏的呢。

“這個參軍唱得是《義責王魁》!

說的是王魁本來有個紅顏知己,不但捨身相救,還私定了終身,結果王魁高中之後,被當朝宰相看中,要招婿,他便忘恩負義……”

裴遵慶一開口,政事堂中頓時一片安靜,只有他介紹劇情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假裝仔細聽著,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瞄向了元載。

王魁,乃是上元二年的狀元,要招他為婿,正是中書侍郎元載!

哎我去,原來是這麼回事!裴相公這是挖好了坑準備埋人玩呢,怪不得一個勁逗元相公說話,瞧瞧,你自己挑的好女婿,這是個什麼玩意?背信棄義、貪戀權勢,還被人拿出來當戲唱,天下聞名,指日可待!就連你元載元相公,早晚也跟著一起名滿中華啊!

元載氣得臉都綠了。

“一派胡言!這必然是落榜之人誠心中傷,其心可誅!指名道姓詆譭朝廷命官,這樣的陰私小人,不殺不足以正乾坤!”

裴遵慶一張老臉都要笑成朵花了。

“元相,暫且息怒!

有個事得說明白了,王魁雖然是上元二年的狀元,不過還沒有選官,真要是說起來,還算不得官身。

至於要招他為婿的人麼,人家在戲中用的元相公代替,可沒有提您的名諱……”

元載聽了,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這不是禿子腦袋上的跳蚤——明擺著麼?當朝宰相,有幾個姓元的?

裴遵慶一看差不多了,正色問道:

“元相公,當真要殺?”

“當真要殺!”

“果然要殺?”

“果然要殺!”

“君無戲言?”

“駟馬難追!”

“好,你去殺吧!”

“此人是誰!?”

裴遵慶嘿嘿一樂,這才圖窮匕見。

“宣城徐山!”

政事堂中如同遭遇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寒潮一般,就連空氣都快被凍住了。

天子剛剛點名要見的有功之臣,誰敢殺!?

最關鍵的,這個面聖的機會,還是元載親自給爭取來的!

沒看見元相公的臉色,都變成七色光了麼?

“噗……”

太子李適,終於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我摔!

相傳,元相公勃然大怒,連政事堂的桌子都掀了。

最終,被罰俸一年,理由,有失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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