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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皇帝御筆(一)

小梁王以拒絕提交國書為要挾,執意要讓南朝皇帝御筆做出書面承諾。惟有這樣,他才願意相信南朝沒有北侵意圖。

這種借題發揮的手段和伎倆幾乎做到極致,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轅軒昭恨得牙根直癢癢,可是小不忍亂大謀,事到如今,能拖上一天就算賺到一天,等到朝廷北伐大計正式敲定之後,一定狠狠揍這個癟犢子。

自從確認小梁王是慕陽公主的孿生兄長之後,轅軒昭就一直不露聲色,沒有一星半點想要認親的意思,並非他不重親情,而是相對於家仇國恨,他更在乎小梁王身上那六分之五的虜人血統。

如今小梁王態度非常強硬,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無奈之下,轅軒昭只好當面先應承下來,等到把他們安排到都亭驛下塌之後,這才開始籌措如何才能拿到當今聖上的御筆。

御筆說白了就是聖旨,大致可分為兩種形式,一種是墨詔,由皇帝親手所書,另一種是由翰林學士或者中書舍人草詔,經皇帝同意之後加蓋傳國玉璽,無論哪種形式的御筆,說到底都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辦到的事兒。

依轅軒昭現在的職銜品級,只能勉強算作可以在皇帝身邊行走的侍從官,想要討一道聖旨便宜行事,那就是痴人說夢了,當今聖上同不同意先擱在一邊,恐怕連給舍封駁官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轅軒昭思來想去,最終覺得只能去找先生想辦法,葉正途畢竟是當朝參知政事,名符其實的宰執大臣,由他出面向當今聖上說明其中的厲害關係,應該能討得一道御筆吧?

話雖如此,但是此前因為嫁姻大事與先生鬧得頗不愉快,這次貿然過去求助會不會吃閉門羹?

不過這個想法稍縱即逝,畢竟與眼前的大局相比,個人受點委屈實在算不了什麼。先生要打要罵,一切都隨他吧,只要能討得御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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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之前轅軒昭想的很明白,可是到了葉府,第一眼看見葉正途之後,瞬間打起了退堂鼓。

葉正途的臉色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難看,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轅軒昭坐在他對面,甚至都不敢抬眼望他一下,好像看一眼就會點燃火藥桶似的。兩人就這樣默然相對,一直靜坐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轅軒昭渾身難受得緊,實在忍不住了,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什麼事兒把您氣成這樣啊?”

葉正途稀疏的幾根山羊鬍子翹得老高,看得出來一直在暗中運氣,聽了轅軒昭的話,好似找到了一個出氣口,只見他猛的一拍桌案,怒不可遏的罵道:“蠢貨!簡直是蠢貨!”

轅軒昭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離座,垂手而立。

就算他沒有同意韓家那門親事,也不致於生這麼大氣吧,再說都過了快兩天了,咋還氣性這麼大哩,看來上了年紀的人,心眼就是窄,還是小心招惹為妙。

他正準備找個藉口溜之大吉,不料葉正途立即衝著他氣咻咻道:“不幹你的事,給老夫坐下!”

原來不是因為與韓家聯姻之事,轅軒昭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一屁股又重新坐回太師椅裡。

既然不是私事,那就是公事了。如此一來就耐人尋味了,這位一向以沉穩持重著稱的臺閣重臣,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他變成一個脾氣暴躁的老頭呢?

莫非剛剛城門鬧騰的風波,已經傳到他的耳朵裡了?就算是為了這檔子事,那個蠢貨指的又是誰呢?

轅軒昭不敢追著屁股問,只能暗自胡亂琢磨,就在這時,葉正途似乎是憋得肚子都快炸了,只見他長長嘆了口氣,主動說道:“元朗,你要派人密切監視北朝使節的一舉一動,不能讓他們離開視線半步,也不允許任何人與他們私自接觸,尤其是樞密院的官員!”

轅軒昭聞聽此言,先是一怔,馬上答道:“先生放心,都亭驛已經佈下天羅地網,他們想見誰,或者任何人想見他們,都得經過我的同意,不知您為何要特指樞密院官員?”

直到這個時候,葉正途的臉色才開始趨向正常,他語氣稍緩道:“老夫剛剛得到確切訊息,樞密院機速房丟了一封絕密信箋。”

轅軒昭忙問道:“什麼密箋能讓您老人家如此大動肝火?”

葉正途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招了一下手,示意轅軒昭俯耳過來。

轅軒昭心中一凜,趕緊趨身過去。先生在自己家裡居然如此謹慎,看來這封密箋的內容以及承載的意義,絕對非同小可。

事實上,那的確不是一份普通信箋,它是透過樞密院暗察司的絕密渠道,從北朝偷偷傳遞過來的,而書寫這封密箋的主人,正是金源帝國的廢太子,如今的渤海郡王谷截天淪。

說起谷截天淪這個人,可謂是個百年不遇的奇葩,其奢靡不堪的荒唐事蹟,簡直罄竹難書,金源當朝皇帝能容忍到現在,而且只是奪了他的太子之位降為郡王,可以說是仁慈至極,儘管如此,這廝卻不知悔改,暗中勾結各種勢力,企圖陰謀顛覆其父的皇位,透過武力逼宮繼承大統。

當今金源皇帝在做親王的時候,曾經親率帝國鐵騎,從漠北關外一直打到淮河北岸,天縱雄才,縱橫四海,自然不是宵小之徒能輕易謀之的。僅憑在北朝國內的實力,谷截天淪根本無法與其父抗衡,只能尋求外援,是以他把目光投向了南朝。

這封密箋正是他寫給南朝皇帝的契約書,只要炎宋皇朝出兵幫助他奪得帝位,他答應放棄金源帝國強佔南朝的中原五十州。

對於做夢都想收復中原的南朝君臣來說,這可是夢寐以求的大好事。當今聖上就是看到這封密箋才同意擴軍備戰的,不過後來楊皇後一黨強烈懷疑這是對方佈下的陷井,皇甫易在枕邊風的吹拂下開始猶疑不定,自此揮師北進與谷截天淪裡應外合之事只能暫時束之高閣。

這封關涉重大的絕密信箋,本來應由當朝皇帝皇甫易,或者宰相兼樞密使的韓貴胄親自秘藏,皇甫易貴為一國之君,自然不肯操心此等瑣事,於是轉手甩給了韓貴胄,讓他代為保管,可是這位向來喜歡以公心示人的韓太尉,居然又假手他人,將其交到樞密院機速房儲存。一個時辰前,樞密院檢詳文字官例行查驗秘閣典藏,卻突然發現那份絕密信箋不翼而飛了。

葉正途剛才爆出粗口,大罵蠢貨二字,其實不是罵機速房的當值官吏,而是他的政治夥伴韓貴胄。如果不是韓貴胄沽名釣譽,麻癖大意,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轅軒昭聽完之後,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這份密箋一旦落到小梁王手裡,就算是大羅神仙,恐怕也難以挽救金宋兩國關係了,難怪先生會氣成這副德性,換了是他,恐怕得跳起腳上房揭瓦了。

良久之後,轅軒昭擦了一把冷汗問道:“先生,您覺得誰最有可能會盜取這份密箋呢?”

葉正途沉默不語,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不清楚,現如今在樞密院裡主事的都是些什麼人。

轅軒昭忽然提出一個假設:“有沒有可能是知樞密院事楊維山?他如果想拿走這份密箋的話,應該有太多的法子吧?”

葉正途聽了立即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楊維山身為堂堂宰執大臣,就算一直與我們政見不合,怎麼可能幹出此等蠅營狗苟之事?”

俗話說狗急了會跳牆,人如果被惹急了,可能會反過來對狗咬上一口,如今楊皇後一黨眼看東宮太子之位花落韓家,在這節骨眼上什麼事情幹不出來?事實上,軒轅昭的假設是對的,谷截天淪的密箋失竊之事的確是楊維山所為。

昨晚轅軒昭調遣巡檢鋪兵將國子三學圍堵在高牆之內,今日一大早史遠道就得到了訊息,他第一時間跑去向新主子稟奏。兩人在密議對策之時,楊維山無意中透露出渤海郡王意欲與朝廷暗中結盟之事,史遠道很快便意識到這是一次天賜良機,他當即慫恿楊維山找人將那封密箋偷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對於樞密院的實際控制人來說,這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楊維山隨便打了個招呼,負責機速房庶務的主事和樞密院檢詳文字官,便合夥上演了一場監守自盜的鬧劇。

適才轅軒昭對楊維山提出質疑,卻被葉正途不假思索給否定掉了,他不好意思當著先生的面再固執己見,事緩則圓嘛,只好將此事暫時擱置一邊,先把自己的麻煩事兒解決完再說,於是轉移話題道:“先生,今日在艮山門外發生的事情,想必您都已經聽說了吧?”

葉正途點了點頭道:“風波既然已經平息了,善後之事你就酌情料理吧。”

聞聽此言,轅軒昭禁不住暗自嗟嘆不已,先生對他可謂是一百個放心啊!可是信任歸信任,這麼大的事情,難道就不怕他辦砸了嗎?

轅軒昭想到這裡,忙道:“先生,如果不是棘手之事,我是不敢來麻煩您的。這場風波之後,無論怎麼解釋,小梁王始終對我朝懷有戒心,他要求朝廷作出書面承諾,保證沒有厲兵秣馬意欲北侵之事,否則拒絕在元旦大朝會上提交國書。”

葉正途連想都沒想便道:“這個簡單嘛!你拿著老夫的手諭,直接到都堂,隨便抓個小吏寫份堂帖,寫完之後加蓋上都堂大印不就行了?”

轅軒昭苦笑了一下,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於是趕緊解釋道:“先生,小梁王要的不是堂帖,而是御筆。”

葉正途愣怔了一下,隨即瞪了他一眼道:“你說什麼?”

不知道他是根本沒聽清楚最後兩個字,還是雖然聽清楚了,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轅軒昭只得把“御筆”兩個字咬出血來,認認真真的重複了一遍。

葉正途聽完之後,忽然轉過頭來,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瞪著吊斜眼看了半天,這才用略帶嘲諷的口吻詰問道:“既然小梁王要的是陛下的御筆,你猴急猴急的跑來見老夫,這不是捨近求遠嗎?”

轅軒昭一聽,當時就愣住了,先生這話究竟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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